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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 章 初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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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过了七日,慕容黎才在瑶光王府寝宫中醒来。

他轻轻抬手,遮住那缕从窗棂飘进来的阳光,窗棂外的天宇,是万里空晴。

苍蓝色的空晴。

他的心中积压着无法言说的郁结,越来越沉,越来越凉。

那一幕生死苍凉依旧历历在目,是如此清晰,寝宫空空,没有巽泽的身影,寒冷瞬间冻住了慕容黎骨髓。

他忍不住跑出寝殿,全然不顾身上的单薄中衣是否能抵御寒风的侵袭。

天,是那么纯粹,那么湛蓝,仿佛上古留下的一块纯玉,没有半点渣滓,不受半点沾染。

这片天,干净得一如巽泽的那袭天蓝。

多么绝望,残忍的分离。

那场战争,已搅碎了他所有的一切。

慕容黎紧紧握住自己的心,只有这样,才不至于窒息在悲苦中。

渐渐的,他愕然发现,天空竟然飘起雪来。

蓝天飘雪,钧天三百年历史,从未有过此番奇景。

雪花,闪烁着无尽清冷的光芒,纷纷而落,留下彻骨清凉。

“王上,天寒露重,您伤势未愈,怎的出了寝宫?”

方夜端药前来,看到慕容黎孤零零站在寝殿院前,立刻跑到寝宫中将厚厚的狐裘抱了出来,为慕容黎披上,多少有些责怪之意。

好不容易将养好的身子骨,哪能让王上如此这般折腾。

“今日可是立冬?”慕容黎轻轻道。

“是。瑶光地处中都,春季温暖,夏无酷暑,秋季温凉,冬无严寒,今年不知为何,早早刮起寒风,连司天监都不知道气候为何如此反常。”方夜为慕容黎拢紧狐裘,缓缓将药碗递出。

慕容黎端过药碗,药碗冰冷,就像是已经熄灭了的炭火,比这晴天的雪还要冷上三分。

冷药苦心,同巽泽亲自做的药膳有着云泥之别。

“原来已过了七日。”终是饮不下去,慕容黎微微道,“方夜,把药撤了,以后不必再熬,本王无碍。”

方夜急道:“王上不可,太医署再三强调,王上气血淤心,经脉逆转,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须以药滋补调理。王上若是停药,于身体有损。”

“若真是气血郁结于心,就医丞千篇一律开出的处方,喝再多那也是无济于事。”慕容黎走向水榭,抬手就将这一碗凉药倒入池水中,水纹轻荡,搅乱了雪花映出的倒影。

他缓缓伸出食指,雪花如浮尘,落于指尖,在青色水纹映衬下,它竟宛如一朵蓝楹,慢慢的,融化在慕容黎指尖。

那点湿润的气息很快便蒸发殆尽。

慕容黎看着那朵蓝楹消散,心痛得快要碎掉:“阿巽,他走了。”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才有晴空,落雪。

人死不能复生,不能接受,却又不得不受。

“方夜,阿巽尸……安置在何处?本王有很多话想与他说。”慕容黎转身,迎着祠堂方向,昔日清冷孤傲的王者之姿,此刻也已黯淡。

“王上……”方夜猝然跪倒,打破了清寒的寂静,也让慕容黎吃了一惊,他的脸上,流露着颓唐愧疚的失职。

“郡主,不在了……”

寂寞空境的虚空之雪,在慕容黎指间发出空洞的碎响,他孤独绝望的眼眸看着方夜,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空洞。

“说清楚。”

方夜跪倒在地:“那日王上昏迷,北风等人并未纠缠,转身就回了玉衡。郡主是王上要带入祠堂祭拜先王的人,臣怕有闪失,不敢耽误,留下萧然打扫战场,日夜兼程总算赶回瑶光,只是……”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叩首伏地,“臣办事不力,请王上降罪,只是到了王府,马车里却只有王上一人,郡主早已不翼而飞,臣派人多方打探,终是一无所获。”

慕容黎脸色苍白。

“郡主树敌唯有天权,臣猜测郡主伤了执明国主,天权怀恨在心,掳走郡主想要……”

挫骨扬灰。

方夜更担心若是执明醒来知道慕容黎与巽泽昭告天地,让巽泽入瑶光祠堂,执明做出此等疯狂举动也不是不可能。

那日巽泽杀执明时天权对巽泽的仇视上震天,下慑地,他目睹一切。

方夜忧心忡忡,不敢直视慕容黎。

若真是执明做出这等阴损之事?

慕容黎的眸子,倏然变得灰暗,又是一场连尸骨都没有的葬礼。

孤独像是黑暗,侵蚀慕容黎的鲜血,在他身上一点点蔓延。

上天入地,遍索三界,一定可以找到还魂之法。

可却丢了他的尸骨,没了尸骨,魂魄如何还阳?

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慕容黎俯身,扶住方夜:“起来,地上太凉。”

方夜潸然泪下:“王上,是臣不好,臣没有护好郡主……天权王回国后,停止了两国所有贸易往来,向边境增兵数万,防卫森严,亲兵没办法探到虚实。”

“不怪你。”

鲜血在雪地上开出数朵红梅,是那么凄凉,慕容黎身子一重,倒在了方夜身上。

……

第三日,依旧是晴天,依旧飘些幽幽之雪,静静的覆盖着那白骨支天,碧血满地的大地。

慕容黎再次醒来后,就径自去了祠堂。

祠堂是复国后新修的,青香重燃,冲淡了曾经风雨飘摇的命运,那朝不保夕的悲怆也在点点烛光中燃尽。

供奉最显眼的,是父王与阿煦。

慕容黎缓缓在他们的牌位前跪了下去。

执掌四方,生杀予夺的王不跪天,不跪地,只跪血肉至亲,只有在亲人灵位前,他眼中的从容优雅,才会禁不住被刻骨沉痛覆盖。

“父王,瑶光带着荣誉而生,必将肩负荣誉而回。我不容许任何人来剥夺瑶光,侵犯瑶光,瑶光的每一寸土都染着先辈之血,万民之魂。犯瑶光者,虽远必诛,这场战争,终于在我的手中终结。”

“如今它回到我手中,这块绣着螭龙图腾的版图必将乘风云而直上,笼盖四方。我要让它壮丽锦绣,万国来朝,成为万民之骄傲,中垣之鼎盛。”

“我的天下,也是他希望看到的天下。”

他慢慢的倒了一盏酒。

“这个天下,会成为悠久的历史,比之钧天风华,更为深邃,久远,流传千古。我要把它壮丽的文明,刻在瓷器上,绣在丝绸里,印在纸张上,传在话本里,驼在马匹上,随着金币流通,走向世界,走向每个光明能照到的地方,让世界怀念。”

“让青史记录它的时候,笔笔惊艳,是武功,是文明,是繁华,是天下尽皆瑶光之藩属的荣耀。”

青酒洒下,在祠堂地板上印出浅浅的痕迹。

慕容黎声音低了下去,只感到诀别的苍凉。

“有一个人,以他血祭乾坤,踏着火,踏着地狱,扶我上巅峰,从此无人敢犯。我想让他看山河壮丽,看瑶光鼎盛的繁华,想站在落日余晖中指着千里江山,言一句,山河与他同在。”

慕容黎又斟了一盏酒,酒中倒映着他再不会绽放欢喜的面容。

“同在,我心。”

他将酒盏擎起,擎在两指间,敬阿煦。

“阿煦,你选的人,很好。”

酒一饮而尽。

“那年你随口一句,多希望他是那位护我的人。立信而不倒,他竟当了真,做到情义两全,用他的血,他的生命护住了我,不让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朝堂,江湖,两股势力并驾齐驱握在了我的手中,他让我执掌了天下又能畅快游于江湖,雅筑小楼诗情画意。这样好的人,天下何求?”

“何求!”

说好的这一程一起走。

慕容黎有些哽咽。

“阿煦,我本来想带他来见见你,可他不在了,我把他弄丢了。”

“最后我握住了最强的力量,却没有护好他,我是不是很失职?”

泪水,沾染了慕容黎的眉睫。

“打马仗剑,纵情江湖,吹着淡淡的风,看着微微的云,有些轻佻的笑,恣意洒脱是不是这般景象。天下太平后,我们约定去天涯海角,看潮起潮落,享受繁花似锦,可他不在了。”

烛光摇曳,照得祠堂都染上了鲜红的颜色,仿佛张开了悲凉的喜幛。

慕容黎继续讲着:“阿煦,你说江湖是个什么样子呢?各大门派明争暗斗,也不过是以武力解决,他传我修为,让我成为顶尖的高手,说是有一日,召集天宗各大门派为我举办一场武林盛会,夺了武林盟主之位。”

他泛起一丝涟漪,眉宇有了笑意,继续斟酒。

“世间怎会有如此风趣之人,瑶光国主威仪已足够让各县主瑟瑟发抖,若再顶了武林盟主头衔,岂不是太过威风八面,令苍生退避。”

笑容慢慢绽开。

“可他就觉得这般吓唬他们有趣,过郡耍耍瑶光国主的威风,过门派挫挫他们的锐气。说来好笑,我竟随了他那般任性。”

“我想去江湖看看。”

笑容止住,慕容黎喝酒。

酒已无味。

“可他走了,我再也找不到了……”

一饮。

“找不到了……”

再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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