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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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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隆冬,天刚下过雪,人口里呼出的白气还没来得及在空气中弥漫开去就结成了冰,冷得鸡窝里平时最闹腾的老母鸡都没个声响。

庭安难得地起了个大早,从温暖的被窝里早早起身,去村头麻二娘家拿了领粮的袋子,给人招呼了一声“不用起,我拿个袋子就走”,赶着去了领粮的地方。

今年对农家来说不是个好年,早春时节没完没了的倒春寒,夏天又遇上百年难见的大旱,收成不行。好在地方官吏联系上有名的大户,从南边旱情不那么严重的地方高价收了救济粮,特地运过来给受灾的百姓分发配给,熬过这刺骨的冬天。

说书人讲,是哪年哪月的大旱,旱得大地干涸,民不聊生,又是何时何地,颗粒无收,税收不减,揭竿的头扎黄巾,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只是说书到底说的不是生活,也不是每个朝代都有个昏庸好战的君王,百姓有幸,有乐善好施的治理者,说是灾情,眼下看来也不过是比往年吃的要少些精细,穿的少些花样,但日子总算不是太难熬。

只听得传言说是东边的大户人家过来发粮,麻二娘昨日补鸡圈时崴了脚,麻叔去隔壁镇上给她买药去了,留下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名叫麻幺儿,麻二娘自是不可能让幺儿去做这般体力活的,于是昨日捎了口信来,托庭安领粮的时候把她家的补给也领来。

从庭家没落以来,庭安就落户在麻二娘家,住的是二娘以前的旧房子。

麻二娘虽然嘴上说着你家我家,心底里确是把庭安当做是半个儿子待的。庭安以前在府里叫她一声麻婶儿,现在叫她一声二娘,莫说是麻二娘今日把脚伤了,就是她非要犯个懒,庭安也觉得是应当的。

庭安设想过无数种和周一尘重逢的可能性,每种都把每步的细节在脑海里面设计了一万遍,独独不该是眼下这种。

他在领粮的人群里,周一尘在发粮的队伍中。

好巧不巧,他被临近的人一推搡,本来注意力就被盛粮的那人吸引去了大半,左右一晃,没看到挤在人群中的黄口小儿玩笑似的一绊,刚巧就摔在了正给对面人递过去粮食的周一尘面前。

庭安面朝大地心里一句卧槽,觉得小半辈子的尊严要在此地入土为安。

黄口小儿乃邻居家的稚子,平时嬉闹惯了,今日这种正经场合这般胡闹,邻家的刘叔捞过自家狗娃,狠劲儿地在屁股上一掴,狗娃受了这一掌,没忍住“哇”地一声嚎出来,惹得周围人侧目,刘叔放开自己粗犷的大嗓门,朝这边问候:“庭安,莫得事撒?!”

别人入葬时都是凄凄切切的唱丧,自己的尊严这葬礼着实办得不体面,刘叔这能隔山打牛的嗓门做背景乐,庭安的尊严在地里躺了不到三秒,又一个鱼挺,还魂般的坐了起来。

庭安顶着面前这人惊诧的目光厚着脸皮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冲刘叔挥了挥手示意没事,口上笑着回复说:“不碍事,就是今儿这摔得估计得多吃碗饭才补得回来。”

领粮的人多是邻家村民,听了句玩笑话各自笑开,人群又重新攒动起来,庭安这才眼神飘忽地瞅了周一尘一眼,把手里领粮的麻布口袋递过去,到底是没能正眼看他一眼。

当年虽说不锦衣玉食,但至少庭家也不少人中龙凤,他作为庭家众人宠着的小少爷,自是少不了体面一说,在喜欢的人面前,更是阔绰惯了。

那时周一尘怎么说他来着?

哦,对了,不食人间烟火,不知百姓疾苦。

事隔经年,对面的人还是一样的,一样的礼质彬彬,一副活菩萨的做派,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周一尘口中“百姓疾苦”中最苦心的一苦,被绣昼行的少爷穿上麻布,现下只恨自己出门前没从柴火堆里顺把灰,把自己涂得人鬼莫辨,也好过这般出丑败像。

“庭安,在这画个押。”一双修长的手把粮契递到庭安低着头的视线中。

嗯,手还是如以前一般好看的,不止好看,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庭安以前的书房里头就有一副这人的字画,并不是特意写来,只是某个午后周一尘没忍心叫醒午睡的庭安,等候的时候无聊,在书房胡乱练下的,还是被庭安细细装裱起来,挂在正门对着的墙上。

再后来?被庭安当着周一尘的面丢进了火里。

唉,不应当,早知道今天,就该把那字画留着,凭自己这一张嘴,还怕卖不出个好价钱?

那字画上写的是什么来着?

应当是句说到他心里的词句,不然不会这么想起来还心肝跟着一颤。

……

“画押。”

庭安收起自己不着边际的回想,在粮契上找到有自己的那一行,拿起笔圈了,又递过去麻二娘的袋子:“麻二娘家,三口人。”

周一尘接过袋子,从粮契上确认了麻家三口人的信息,默不作声地盛了粮给庭安递过去,周围人领粮发粮少不了客套寒暄,只有他们这个角落沉默得让人尴尬。

狗娃在刘叔手下哭完这一阵,摸了眼泪又不记仇地跑来骚扰庭安,抱着庭安的大腿不撒手,大有当个腿挂的意思。

庭安领了当拿了的粮,往身上一扛,抖了抖腿,想把这个几十斤的腿挂抖落下来,抖得裤头都快被拽了下去,狗娃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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