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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下午四点,游冠鸿躲在通知栏下,用手抹了把汗。红领巾内圈已经被脖子上的汗浸得湿透,老师说过,在学校里都得戴着红领巾,不戴红领巾的人被抓到,要抄一百遍八荣八耻。虽然游冠鸿离学校后门只有几步之遥,但他仍然不敢冒着抄一百遍八荣八耻的风险摘下红领巾。

游冠鸿坐到阴凉处,将平铺在大腿上的三年级数学《一课一练》翻开,还剩一面,就可以把这项作业给写完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用订书机订得整齐的草稿纸,翻到空白处写下21X34的竖式计算,计算出答案后,他把草稿纸放到一边,在21X34=()的括号里写下714,再次拿过草稿纸准备下一道公式计算,草稿纸上赫然印着一个新鲜的鞋印,充满六月的温度,热气腾腾,连鞋底的花纹纹路都印得清清楚楚。

那人就站在他身后,像是刚从天上掉下来的太阳,热烘烘的体温,淋漓的汗味,吮吸冰棍发出“呲呲”的声响,瞬间带给游冠鸿一阵奇妙的、如同中暑的晕眩感——这就是游冠鸿对靳浩伦的第一印象。

靳浩伦正站在通知栏前仰头看“每周之星”,他举着根滴滴答答、和他本人一样正在流汗的冰棍,冰棍汁流了一手,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红领巾,胡乱地擦了几下又塞回裤兜。

“你踩到我的草稿纸了!”

靳浩伦闻声转头,一个比自己稍矮些的男生满脸通红,举着一本印着脚印的草稿纸,气鼓鼓的样子还挺可爱,靳浩伦的眼神在通知栏的照片和游冠鸿的脸上来回逡巡:

“你是游冠鸿?”

“是啊!”

游冠鸿是本周的“每周之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个年段每星期只有一个人能够获此殊荣,登上通知栏,张贴证件照,供人羡慕膜拜,有上进心的学生都以能登上“每周之星”为荣。游冠鸿以为这人要崇拜自己,态度稍微缓和了些,没想到靳浩伦舔了一口冰棍,轻飘飘地丢来一句,照片拍得好丑。

草稿纸被踩就算了,还被人骂照片拍得丑,关键是这张照片是游冠鸿刚入学时照的,正值换牙,摄影师叫游冠鸿要笑,游冠鸿咧嘴一笑,这张豁了颗门牙的证件照被毫无人性的学校用到三年级。就算靳浩伦不说,游冠鸿自己心里也有逼数,可被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游冠鸿又气又委屈,忍不住用草稿纸打了一下靳浩伦:

“你给我道歉!”

靳浩伦像只小豹子,立刻面露凶光,一把揪住游冠鸿的红领巾,把他拽到面前来:

“你敢打我?”

“是你先踩我草稿纸的!”

游冠鸿有点虚了,靳浩伦不仅不戴红领巾,还敢在学校里吃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坏学生”。小孩子的三观还在塑形期,对于人只有用“好坏”来做评判,“好学生”既看不起“坏学生”,却又怕被“坏学生”欺负,“坏学生”会打人,就像靳浩伦这样。

“我有说不道歉吗?每周之星还打人,真是羞羞脸!”靳浩伦咄咄逼人。

“你道歉!”游冠鸿从没跟人起过肢体上的冲突,现在被人提溜着红领巾,整个人像只被捏住后颈的猫咪,憋着一肚子火跟靳浩伦杠起来了,“不然我就去告老师!”

“噢哟,噢哟,”靳浩伦立刻露出“坏学生”的丑恶嘴脸,“你去告啊,我怕你啊?”靳浩伦的右眉尾有一道小疤,因此挑眉时显得格外痞气,“我是三年六班的靳浩伦,我们班主任是陈美秀,你去告,去啊!”

“我让你上‘批评’!”游冠鸿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在通知栏的最右边是个“批评”,和“每周之星”遥相呼应,都是些性质恶劣的学生,比如“和老师发生口角冲突”“拉帮结派欺负同学”“投掷学校芒果树上的芒果”……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学校对于上“批评”的学生只公布姓名,不公布照片,说是给他们留面子,给他们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空间。

一听要上“批评”,靳浩伦竟然乐了:

“我每周都在上面呢!”

游冠鸿懵了,在他这个三年级小学生的世界观里,上“批评”的人就跟电视里的通缉犯一样,他现在落在通缉犯手里,肯定是凶多吉少了,他不仅会被揍,他书包里还有藏着两颗大白兔奶糖和五毛钱,说不定也会被抢走,他舍不得吃的大白兔奶糖和要买新的自动铅笔的五毛钱啊……游冠鸿像只吓呆了的小母鸡,木木地望着靳浩伦,靳浩伦正觉得莫名其妙,突然游冠鸿“哇”地一下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啊?!”靳浩伦慌慌张张地把冰棍一丢,用手给游冠鸿擦眼泪,“我又没欺负你!你神经病吗哭什么啊?”

靳浩伦满手都是黏糊糊的冰棍汁,还带着淡淡的荔枝香精味,游冠鸿被这种粘腻的触感给恶心到了,哭得更厉害了,拿草稿纸狂打靳浩伦。小学男生很少会上学带面巾纸,至少靳浩伦和游冠鸿都是不带的,靳浩伦只好将他皱成一坨咸菜的红领巾掏出来,丢给游冠鸿:

“那你自己擦!”

“呜呜呜——”

游冠鸿嫌弃地把靳浩伦的红领巾又丢回给他,顶着张脏兮兮、涕泪横流的小脸蛋,惊动了学校后门传达室的大爷。大爷出来问明情况和信息后,打了个电话要靳浩伦的班主任来处理,然而全体教师都还在开教师大会,因此无人接听。

现在才四点多,离妈妈来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只能私了。靳浩伦不情不愿地伸进书包两侧边放水壶的格子里摸了一阵,从中掏出两元巨款在游冠鸿面前晃了晃:

“喂,请你吃冰淇淋,你别哭了。”

哭也是个体力活,游冠鸿本来就哭得又渴又累,整个人都快热得冒烟,一听到冰淇淋三个字,他马上吸溜一声,把鼻涕给吸了回去:

“我要吃和路雪巧克力脆皮雪糕!”

靳浩伦心头一颤,眉头又皱起来了:一根和路雪巧克力脆皮雪糕要一块五一根,凭什么给这个爱哭鬼吃?给他半根五毛钱的旺旺碎冰冰就应该叩头谢恩了!

“不可以。”靳浩伦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

“为什么?”游冠鸿两条细细的柳眉耷拉下来,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好吧好吧你别哭了,”靳浩伦无语死了,“我请你吃完冰淇淋,你不准再哭了。”

“好!”

两个人直奔小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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