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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桶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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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之后, 前一天做好的豆浆冰棒都冻结实了,宋菽让人把它们装进冰鉴, 又从作坊那儿拿了些其他口味的, 连冰鉴一起装上车,要带去谢府。

“阿南哥跟我们一起去吗?”六娘问,

宋菽也用眼神询问。

宋阿南本想说去,最后还是摇摇头。谢府这种地方,太容易遇上熟人了。

宋菽和六娘走远, 宋阿南转身, 去豆油坊干活。

他随便选了个车间, 抡起大铁锤, 与另一个大汗淋漓的汉子,一人一锤,击打木楔以挤压木榨中整齐排列的豆饼。

咚,咚, 咚。

撞击声有规律地响着。

就像他遇见宋寡妇那天,天上劈下的雷,也是这样震耳欲聋。

那次他二哥要他试药, 他不肯, 逃出军营后走了很多路,又遇上雷雨。他身无分文, 蹲在路边茶棚的一角,等雨停。大约是他落汤鸡的样子太可怜,又恰巧穿着普通的麻衣, 宋寡妇把他当成了迷路的农家少年。

那个家很破,家徒四壁,人却很亲切。

宋阿南觉得新鲜,便住了下来,学着给他们干农活,作为报答。

他这么安心地住下,让宋家的人以为他也是没有家人或者被抛弃的,久而久之就把他当成了一份子。

后来宋寡妇的身体日渐衰弱,终于过世,他变成了宋家唯一的壮劳力,更加不能走了。

而后某一天,他从路边抱回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那少年比他大,满身的骨头,抱在手里轻得很。六娘说那是她的四阿兄。

哦,留书出走,说去赚钱的那个。宋阿南想。

他本来以为终于回来一个男的了,谁知这从小在农家长大的少年,竟然比他还四体不勤,在土里插个藤也插不好。而他那诡异的能力,还有他拿出的火锅、被子、棕绑床,怎么看也不像是人间的东西。

宋阿南一贯寡言,从未问过,只确认了他不会害人,便不管了。

后来,宋家的境况一日比一日好,不知为何,他却一直都想不起来要走,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年。

“南管事!”

“南管事,庞总监叫您。”有人拍了他的肩,阿南猛然惊醒,锁住木楔和铁锤的目光转过来,庞六郎站在门边喊他。

宋阿南到了恒州后已经不当管事了,但相河村跟来的许多人还是按以前的习惯叫他南管事,恒州城新招的工人都知道他是宋菽的弟弟,便也格外尊敬些,都跟着喊南管事。

庞六郎谈了笔大生意,对方的身份又比较特别,这会儿三娘和宋菽都不在,庞六郎便来找宋阿南了。

宋阿南走出去,他还未开口,庞六郎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前几日谈了笔生意,那人说自己是军队里的,好像还是个大官,他说要买咱们的豆油。宋四郎不在,我也不敢自己拿主意,人在豆油坊的会客室,您要不去看看?”庞六郎说。

前两天他去城里开拓生意,在城北发了好些传单,其中一人姓袁,他的跟班喊他袁督尉。袁督尉说,麻油太贵,他们军中的伙食已经很久没油水了,想买些豆油来用。庞六郎一听他来历,立刻来了精神,滔滔不绝介绍了许多。袁督尉便说,有空到作坊瞧瞧再订。

那天晚上庞六郎可兴奋了,与他的徒弟们分享他奇遇,又好好鼓励了一番。连军队的人都要买豆油,他们的豆油称霸恒州城指日可待。

可第二天早上热度过去,他有些后怕。

督尉,那可是个大官啊!这些军爷各个上过战场,杀人如麻,手下还有兵,这买卖要是做不好,掉

了脑袋可怎么办?

庞六郎思来想去,这买卖不能自己一个人签,得跟宋家的人商量。

刚才袁督尉一到,他便遣人去叫宋菽,可惜宋菽去了谢府,三娘也不在,幸好宋阿南在坊中干活,他便心急火燎地找来了。

“袁?”宋阿南听庞六郎说了事情经过。

“对对对,姓袁,这官据说挺大的,比宋大郎的什长要大许多吧?”庞六郎问,他听姜胖叫过宋河什长,那也是军队里的小官了。

“还行。”宋阿南面色不改,督尉还是什长在他眼里差不多,能打仗就好。

宋阿南跟着庞六郎转了个弯,走进豆油坊的会客室。所谓会客室就是个小房间,里面放了桌椅板凳,可以坐下来说话。

袁三郎带了一个亲兵坐在会客室里,听见脚步声临近,便起了身。

他迎向门口正要说话,抱拳的手僵住了。“小……”一句熟悉的称呼僵在他喉咙里,他们小将军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仿佛不认识一般,绕开他进了门。

“宋阿南。”阿南说,免得袁三郎露馅。

袁三郎带的那亲兵也认出宋阿南了,还好宋阿南及时出声,他把那句小将军艰难地咽了下去。

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来买豆油的?

为什么见到小将军了?

难道这豆油坊是他们的暗桩不成?

“袁爷,这位是咱们这儿的南管事,他听说您要买豆油,非常重视,立刻亲自赶了过来。”庞六郎说。

“不敢不敢。”袁三郎本来就是没架子的人,就算有,也断断不敢在宋阿南面前摆,“不过是买几坛子豆油给咱们营里的将士添点油水,也不是大事,怎好劳烦……南管事。”

上次去相河村时,袁三郎听人提起过南管事,听说是个不爱说话的小郎君,还带着村里人打拳,当时他就怀疑过,不过一直未见,回城后又忙了好一阵,便把这事情给抛下了。

没想到,还真是。

这么说来,那两包种子也都是小将军给的了。

“先出去。”宋阿南转头对庞六郎说。

“可是……”庞六郎有些犹豫。

“南管事说得对,庞小兄弟你先出去,这军里的采购是机密,咱们跟管事谈便好。”袁三郎道。

虽不懂为何买油也算机密,但庞六郎不敢跟袁三郎讨价还价,乖乖退了出去。

袁三郎带来的亲兵也跟着出去,还带上了会客室的门。

“参见小将军。”人一出去,袁三郎立刻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

“起来。”宋阿南找了个椅子坐下,摆摆手让袁三郎也坐。

袁三郎找了把没有靠背的凳子坐下,屁股只沾了三分之一不到:“不知将军为何在此?”他比宋阿南大了快两轮,却是他的副将,一开始并不怎么信服,后来被宋阿南在校场上打败过几回,败得还都很快,便渐渐信服了。

沧州一役后,更是死心塌地。

“回去别说。”解释太费口舌,宋阿南懒得说,干脆跳过。

“是,将军。”袁三郎知他话少,又对他完全信服,此刻更是没有半分质疑。

“吩咐下去,所有人见到我,当不认识。”宋阿南又说。

“……是。”袁三郎有些迟疑,但还是应了。

宋阿南觉得该吩咐的都说完了,便问:“买多少?”

袁三郎正要再问些别的,被这话猛然一砸,竟有些回不过神。

半晌,才恍然宋阿南这是正事说完,要做生意了。

他连忙道:“二十坛。”

宋阿南不言,沉吟片刻道:“四十。”

“小将军,这二十坛已经很多了。”他们营里穷得很,可没那么多闲钱买油。

“西营。”宋阿南说。

“西营那是老将军的,我插不上手啊。”袁三郎道。

恒州城外有两支军队驻扎,一支是老将军尹戎的亲兵,另一支是他们小将军尹暔的亲兵。如今国内节度使割据,军人地位大涨,在许多地方都横着走,可他们不同,他们的老将军和小将军都治军极严,让他们自己种地自己吃,不许贪百姓的便宜,这两支亲兵也是如此,所以军营里除了那兵器马匹值钱,其他方面真不比普通百姓家宽裕。

“你去说,油便宜。”宋阿南给袁三郎布置任务。

袁三郎:“……”

与此同时,宋菽带着三娘到了谢府。

他一早递过拜帖,在门房没受阻拦,一路被带到一间小厅。下人们大约得了吩咐,给他们上的不是茶,而是豆浆。没一会儿,谢婉便到了。

两个谢府的下人抬上宋菽送的冰鉴,里面的夹层已经放了冰,还冻着好些棒冰。

“你这棒冰在城中有名得很,每人每次只能买两根,这样一整个冰鉴,可真算得上千金难求了。”谢婉道。

“不过是些稀奇的小玩意儿而已。”宋菽笑。

冰棒的名声,自那场赏花宴后,便传了出去。

起先来买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后来一些普通人家瞧见他们吃,便也来询价。普通的盐水棒冰一根两文钱,牛奶味的六文钱,还有一些水果味的,也都不太贵,能买得起的人便也多。

可棒冰的产量就这些,常常是一批棒冰刚做好,便被派人蹲在作坊门口的大户人家全买了去。

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即使卖得起,也常常买不到。

后来宋菽想了个法子,限购。

每人每天只能买两根,多了没有。

这么一来,日日发售棒冰的时辰,作坊门口便人山人海,有城中的百姓,城郊的农民,还有许多大户人家派来的小厮,甚至各酒楼的伙计。

因为每人只能买两根,那些人口众多的大户人家每次都派好几个人来,自己家里人不够,就雇旁的人排队。

没两天,这棒冰摊旁竟然多了一个职业——代排队的。

这事在现代屡见不鲜,在这里却是头一遭。

这大概可以算代购的雏形了。

宋菽无奈,自己还真是创造了许多就业岗位。

这每找一个人代排,都是要给工钱的,这么一来,棒冰的价格无形之中便也高了许多。

谢婉说一冰鉴棒冰可谓千金难求,虽然夸张,却也道出了棒冰买卖的盛况。

上一次赏花宴,六娘跟谢婉也算熟悉了,这会儿跟她介绍起来各种棒冰的口味,要说对棒冰的了解,这满城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也比不上宋家的人。毕竟,作坊那儿每次出棒冰,宋菽都是吩咐了先紧着自己家的。

六娘他们每天棒冰不断,有时拿着出门,一路上不知会有多少羡慕的目光粘上来,紧紧盯着他们手上的棒冰。

“这里许多口味我还没尝过呢,多谢四郎了。”谢婉说。

“你喜欢便好,我想了许多东西,但你想必不缺那等金银首饰,便干脆送时兴的吃食来。”宋菽道,“沈二郎肯将赌庄卖于我,还要多谢你。”

“我不过做个中间传话的人,没什么功劳的。”谢婉道。

“若不是你替我说项,沈二郎

断断不肯的。”宋菽道。

那天在赏花宴上见到沈二郎,他态度很坚决,对宋菽更是不喜,但他对谢婉的感情宋菽看得明明白白,若不是谢婉肯替他说话,沈二郎怎肯放手?

“我也正奇怪呢。”谢婉却道,“那日赏花宴后沈二郎来我家吃饭,我试着劝过他,他态度很坚决。过了一日却突然变了主意,还托我去找你。我恰巧要去大涂县,就让秋儿去办了这事。”

“竟不是你?”宋菽难以置信。

谢婉摇头,的确不是她。

“这可就奇怪了。”宋菽不解,如果不是谢婉从中劝说,沈清怎么突然就愿意卖了呢?

“兴许是他高兴吧。那天他拜托我赌庄之事时,还与我说他借到了城郊的那座园子,就是我与你说过的那座,他这人做事仅凭兴趣,一时高兴了改变主意,也是有的。”谢婉道,说起沈二郎,她也是拿他没法子。

“我记得你说过,那座园子如今在尹家手里?”宋菽问。

“是。”谢婉点头,丫鬟替她拆了一根豆浆棒冰,她用广袖遮住嘴,舔了一口,“好吃,四郎的手艺果然是好。”

另一厢,袁三郎带着满满两车豆油离开作坊,盘算着西营那儿谁比较好说话,不如直接告诉老将军他儿子在卖豆油,让他去捧个场?

不不不。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小将军会把他灭口的。

袁三郎跟着车,要往北营去。

还未走远,只见一辆马车在作坊门前停下,他们小将军竟然站在路边,像是在等里面的人出来。

袁三郎不由多看一眼。

那里面跳下一个小娘子,穿着白色上衣黄色襦裙,响亮地喊了一声,“阿南哥!”

难怪了,他说小将军怎么不愿回营。

那小娘子活泼可爱,跟他们的小将军还挺般配。

“怎么站在外面?”宋菽下车,“新酿的啤酒应该好了,你跟我去搬两坛子,我们去……豆油坊前的灶台,我弄新东西给你们吃。”

“嗯。”宋阿南点头,却不动。

一旁的六娘已经跳了起来,宋菽很久不做新菜了,她都馋了。

“宋四郎,先跟您说个事儿。”庞六郎一直跟在宋阿南旁边,这会儿凑上来道,“前几日我在路上发传单,遇上个军爷,他刚才过来买了二十坛豆油呢!说好过两天还要来买二十坛。”

“军中的?”宋菽道。

\"是啊,\"庞六郎道,“原本那天说的是要买上三五坛试试,刚才南管事与他一谈,便买了这许多呢!”

“你谈的?”宋菽奇道,又竖起大拇指,“谈得好!”

宋阿南颔首,嘴角微扬,心仿佛都被填满了。

*

节度使大公子尹恆广送啤酒,城中有点头脸的大户人家基本都收到了。

像沈谢这样根深叶茂的大家族,更是尹恆亲自率人送去,虽只有一桶两桶,却也是心意。

尹家掌着义成七州兵权,却非世家豪族,只是凭借尹戎的本事才在这一代发家的,所以城中豪族对他们都不甚了解,来往中也有几分疏淡。

尹恆这一个招,不说拉拢了他们,却也彰显亲近之意,况且送的东西正是时下的新鲜货色,很得年轻一代的小郎君小娘子们欢心。

尹恆送啤酒一事很快在城中传开,恒州城的普通百姓也听闻了啤酒之名。

这啤酒是什么?

大伙儿好奇得紧。

他们只看到一个个木桶送进不同的宅子,听见那一

身戎装的军爷喊它啤酒,却不知这一夜间出现在恒州城的新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家太太给我尝了一点,那滋味,冰冰凉凉清清爽爽的,有些甘苦,喝下去却舒畅得很。”一名在大户人家做活的妇人说,“而且那酒与旁的不同,里面有许许多多小气泡,下面的酒液是金黄色的,上面盖着一层雪白的气泡。太太说这气泡和酒要一同喝,那滋味才叫美!”

跟她住一条巷子的几个妇人馋得咽了口水,对他们而言,别说是啤酒,就是普通的米酒黄酒,那也不是常常能喝到的。酿酒费粮食,他们不过刚刚能吃饱,哪能这样糜费。

“我听说,尹大公子那啤酒是在南城外的宋家作坊里买的,似乎那儿有个专酿啤酒的作坊。”有人说。

“这我知道,我家亲戚就有在那儿做工的,工钱可好了,还包食宿和每季一件新衣裳呢!”

“有这好事?那我也得去某个差事。”

“你想得美吧,宋家早招满人了,还是等下次。”

“咱要不去看看?就算买不起那啤酒,能闻个味也是好的!”

“我媳妇让我买豆油呢,正好顺路!走,瞧瞧去!”

那说话的几人一道出了南城门,还未走到宋家作坊,就看见一里地外围着许多人,有扛着锄头挑着扁担的农户小贩,也有衣衫讲究的读书人。

“那些人在看什么?”

“许是豆油坊的那个庞总监在教做菜,我媳妇也来学过,用豆油炒的蔬菜确实好吃得很!”

“咱去看看。”

他们加快步伐,往前走去,一股肉香顺着风飘来,前方传来翻炒的声音,果然是在炒菜!

“劳驾让一让。”

“兄弟,借个道。”

“大姐,这是在炒什么菜呢?”

哗——

宋菽把花椒扔进热油中,噼啪声随之爆开,香味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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