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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事件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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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星期二,蒙哥马利警察开始到处截停拼车系统的车辆。他们盘问司机,检查汽车的头灯和雨刮,经常抓住一丁点小毛病就乱开罚单,甚至不惜无中生有地构陷司机。为了避免挨罚,拼车司机就像驾校新手一样在公路上一点一点向前挪,转弯之前总会夸张地早早打开转向灯。可是警察照样给他们开罚单。乔.安.罗宾逊是一个从说话到开车全都一丝不苟的人,但是她却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吃了不下十七张罚单——不是因为超速就是因为低速。日渐增加的交通违章罚款一方面充实了蒙哥马利市政府的财政收入,另一方面也对蒙改联的拼车系统造成了釜底抽薪的效果。拼车司机们无不忧心忡忡,唯恐当局会取消自己的汽车保险会遭到取消或者吊销自己的驾照。拼车系统的主事人鲁弗斯.刘易斯遭受了越发激烈的批评与中伤,有人认为他的手腕过于专断独裁,也有人认为他过于同情拼车司机,却不够关心拼车乘客。

1月26日星期四下午,金从德克斯特教会办公室下班并开车回家,他的秘以及摩豪斯校友鲍勃.威廉姆斯与他同车。当经过市中心的一个拼车站时,他停车接载了几个候车的乘客,这时两名骑摩托车的警察在他后面冒了出来。坐在金车上的所有人都尽量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架势,但是过了三个街区这两辆摩托车仍然紧紧咬在金的屁股后面。威廉姆斯认为不妨试试减速慢行,说不定警察会自行离开呢。警察一直尾随着金来到了下一个拼车站,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搭车的乘客刚刚从车上下来,一名警察就将摩托停在驾驶座一侧的车窗边上说道:“下车,金。你被捕了。罪名是在限速二十五英里的路段开到了三十英里。”

愕然的金没有抗议,而是交代威廉姆斯赶紧回家通知柯瑞塔,然后就走出了自己的汽车。两名巡警立刻用步话机叫来一辆警车并且把金塞了进去。坐上警车的金一遍又一遍低声宽慰自己,竭力想要相信自己不会出事。即便意识到警车正在驶离市中心,他依然没有对警察开口说出一个字。恐慌攫住了他:为什么他们不去监狱呢?警车越开越远,穿过一片片陌生街区直冲着乡下开去,金也越来越害怕。他仿佛已经看到一群私刑暴徒正在前方张牙舞爪,自己的脖子上仿佛已经套上了绞索。警车在黑暗的街道上拐了个弯,驶向一座大桥。恐怖占据了金的整个脑海,他的眼里除了河水什么都没有了。浑身战抖的他花了好半天才看明白前方刺眼的霓虹标志写得究竟是什么——“蒙哥马利市监狱”。五味杂陈的情绪如同潮涌一般瞬间淹没了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欢欣鼓舞,因为自己毕竟不会死在暴徒手里了;随后是一阵难堪,因为他甚至从来不知道监狱在哪里,一直都以为监狱位于市中心;接着是自责与愧疚,因为他明明知道好几位抵制者都已经被关进了监狱,可是却从没想过自己也有可能遭到逮捕,以至于事到临头之际居然吓得魂不附体;最后是一阵比刚才更冰冷的恐惧,尽管并不像刚才那样扎心,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这一回当真要进监狱了。当他走在监狱的走廊里,闻到监室散发出来的臭味时,最后这层恐惧一直在他心里不断翻涌。他走进牢房,听到看守说:“到了,就是这里,进去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他麻木地站在原地,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铁门关闭的哐啷声在身后响起。他的人生从此再也不一样了。

不过金很快就从麻木中恢复了过来。当他还在打量木板条床铺和囚室角落的马桶时,其他囚犯纷纷认出了他。金自己也认出了一位因为参与抵制运动而被捕的小学教师。一群醉鬼与普通罪犯拥到金的面前,那位教师也挤在他们当中。他们都想知道金犯了什么事。蹲号子对于这些人来说当然算不上世界末日,而且每一位新囚犯都有值得一说的入狱经过。金的故事还没说完,一名囚犯就打断了他的话。他想让金帮忙把他捞出去。另一个人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然后所有人都七嘴舌地附和起来。无奈的金只得大声叫道:“大家都静一静,咱自己总得先出去再来协助你们脱身吧?”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囚室笑成了一片。金一贯保持着既能就高也能就低的气质——在这句话里既有受过教育的社区领袖惯用的正式措辞“协助”,也有其他囚犯们惯用的口语词汇“咱自己”。此时他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平生第一次被捕的冲击就这样过去了。

此时威廉姆斯和柯瑞塔正在牢门外四处报信。第一个接到消息并且赶到监狱的人就是阿博纳西。他迫切想要赶紧把金营救出去,并且与警方官僚机构进行了激烈交涉。但是最终他不得不接受事实:这件事太复杂,轻易解决不了,而且当天已经太晚,就算缴纳保释金也不能放人了。于是阿伯纳西决定赶紧回去筹措现金。走出监狱之后他看到一车一车的德克斯特会众与蒙改联支持者已经围堵了监狱大门。在监狱里面,看守将金从牢房里提了出来。金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保释出去了,同监的其他人也都这么想。其中有人嚷嚷道:“出去以后可别忘了哥几个啊!”金大声回答道:“不会的!”但他很快发现看守其实是要带他去做指纹记录。指纹留下了,希望破灭了,他也回到了监室。当看守再次传唤他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不抱任何希望了。即便当他意识到看守比他更害怕的时候——因为四面方赶来的黑人已经包围了监狱——他也依旧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心惊胆战的看守自行垫付了保释金,然后就不由分说地将金从监狱正门轰了出去。几个小时之前,六神无主的金刚刚穿过这座大门;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要在同一座大门外面向一大片祝福者们发表致辞。当天再晚些时候,阿博纳西在一场弥撒大会上得知了事态的逆转。他辛苦筹集的现金这一回可是用不着了。

金被捕的消息很快就在蒙哥马利的所有黑人当中传播了开来,一时间流言四起,各种恐怖故事四处流传,许多人都发誓一定要采取报复。弥撒大会的场外挤满了激愤躁动的人群。在会场里,金和其他蒙改联领导人担心迟到的人们可能因为无法挤进会场而做出暴力之举。此外他们希望也与尽可能多的人们分享金的故事,让大家都能感受到弥撒大会团结一致的欢乐气氛。因此领导层采取了前所未有的措施,他们派遣传话人向围在场外的群众宣布,这一场大会结束之后将在另一座教堂立即召开第二场弥撒大会。得到通知的场外群众立刻奔赴了第二座教堂——大多数人都依靠步行——第二座教堂也立刻填满了,于是人们又赶赴了第三座教堂。

这样的场面在当天晚上一再重复上演,最后召开的弥撒大会不下七场,很多人都参加了不止一场大会。事态发展到这种程度简直不可思议。金的几个朋友与同事们——其中以德克斯特会众为主——经过热烈讨论达成一致意见: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再让金亲自开车上路了,因为这样做太危险了。为了保护他,他们要自发担任司机与保镖。金本人对于这一做法的任何异议都必须遭到无视,而且从当天晚上就要如此施行。有一位里士满.斯迈利(Richmond Smiley)径自去取来了他的点二五小口径巴雷塔手枪。后来给金当了多年司机的鲍勃.威廉姆斯(Bob Williams)被那晚的情景深深感动,他在大会后回到自己的工作室一直工作到凌晨,创作了他自己日后首部公开发行的合唱作品——《神啊,我只是不能回头。他在阿拉巴马州的唱诗班当周就演唱了这首歌。

第二天早上金一醒来就面临着充满压力的全新一天。对于他来说,过去十几个小时的升沉起伏实在快得有些吓人,不仅让他见识了恐惧的深渊,也将他推上了激昂的高峰。这一天晚上,柯瑞塔已经睡着了,而他却躺在床上心潮起伏辗转难眠。这时电话铃响了。“听着黑鬼,”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我们想怎么收拾你就能怎么收拾你,下周之前你就会后悔不该来到蒙哥马利闹事了。”对面怒火满腔的声音还没有住口,金就把电话挂上了。安眠的希望越发渺茫了。他来回踱步了一会儿想要平复情绪,但是睡意最终还是彻底消散了。于是他来到厨房冲了一壶咖啡。很多黑人都往他家里打过电话,有些人只是对他的被捕细节感到好奇,也有些人是为了抱怨拼车系统。他从来都猜不到下一个电话的内容会是什么。每一通电话都伴随着一幅意象,每一幅意象都在向他步步紧逼——白人的仇恨与憎恶,中产阶级黑人在重压之下的耿介态度,以及普通百姓的淳朴勇气或者穷困潦倒。每当他在弥撒大会期间站上布道坛的时候,总能看到无数张如痴如醉的面孔组成一片大海,他将这片海与黑人的声音联系在了一起。打电话的黑人带来的压力与面孔海洋的意象形成了鲜明反差,正如同打电话的白人与他回忆当中的克罗兹神学院形成了鲜明反差一样。无论怎样的理念,无论怎样宽广的心胸,都不足以同时满足或者容纳针锋相对的反差双方。年轻的金具有无限的潜力,他可以思考一切问题,成为他想成为的任何人。但是这份潜力却遭到了现实的制约,现实不仅束缚了他的手脚,也界定了他的为人。金坐在餐桌旁,双手捂着脸。他在内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满心恐惧,自己已经用尽了所知所学的全部手段,想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的人们将会因为失望而步履蹒跚。然后他就大声说出了心里想的这番话。他没有说出任何一位神祇的名讳,而是将内心疑虑如同祷文一般全部念诵了出来。最后他说:“现在我已经行走到仅凭自己应付不来的地步了。”这句话一出口,他内心的恐惧突然开始融化消散。他强烈感受到他所谓的“内心之声”正在告诉他要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如此简单的建议却产生了奇迹一般的效果。刹那间金感到如释重负,突然就有了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勇气。这是金平生当中第一次经历超验的宗教感受。这一刻并不像弗农.约翰斯描述的那样充满了辉煌灿烂的异象或者黄钟大吕的声音,但是这点差别不过是源自语言描述的自由发挥而已。对于金来说,这个时刻唤醒并且证实了自己固有的信念,即宗教的本质并不是高大上的形而上学理念,而是立足于个体经历的个人感悟——当人类处于最脆弱且最崇高的关头之际,正是这样的感悟神秘地开辟了超越当下困境的坦途。

这一天是周六,金在蒙改联与德克斯特教堂的办公室一直工作到傍晚。这一天他处理了一大堆杂事。他给罗伊.威尔金斯写了一封信,感谢协进会向蒙改联提供的“慷慨捐赠”。金曾经公开批评协进会看不起抵制运动,可是之后没多久协进会的捐款就到位了。为了双方未来长期的共同合作,金第一次与这位被他尊称为“威尔金斯先生”的著名民权运动领袖交换了意见。这封信主要讨论了钱的问题,行文当中略微沾染着一丝怀疑的意味,措辞也礼貌得令人窒息。这是危机重重的一天,其中最令人警觉的一条传闻声称警方打算抄捡蒙改联设在鲁弗斯.刘易斯的“公民俱乐部”的办事处。那天金打了很多电话到处寻找备用地点,但是位于蒙哥马利市中心的黑人自有物业属于稀缺资源,因此这项工作进行的很不顺利。关于警方即将抄捡蒙改联总部的情报越来越密集地传递过来,以至于金和其他蒙改联领导人不得不在当晚将蒙改联的文件资料偷偷搬进几名可靠的公民俱乐部会员的汽车后备箱里。第二天早晨他们又趁着阿博纳西在第一浸信会教堂主持早间礼拜活动的机会将这批文件悄悄转移进了教堂地下室。几个星期后,E.D.尼克松在属于全黑人瓦工联盟的一栋大楼里为蒙改联找到了永久性的办公场所。

在下一周周一的执行委员会会议上,委员投票决定就蒙哥马利公交车上的种族隔离问题提起联邦诉讼。他们都知道这将是决定命运的一步。为了保证战术步伐一致,他们决定通知蒙哥马利的白人当权者以及他们自己的追随者,抵制运动将会独立于联邦诉讼继续进行。如果政府同意蒙改联目前提出的隔离政策改良方案,黑人将会停止抵制公交车,遵守这些条件并且等待诉讼结果。如果政府想把两件事掺和起来,主动提供隔离政策的修改方案从而换取蒙改联撤诉,那么蒙改联将会按照政府提出的具体条件加以考虑。坦率地说金与同事们对政府不抱希望,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协进会式的诉讼方式很可能收不到任何实际成效,而且还会加剧蒙哥马利白人市民的敌意。为了与政府将会进一步施加的惩戒手段相抗衡,蒙改联的领导人为人们描绘了一幅针对全套公交车种族隔离制度取得彻底胜利的愿景:届时人们将不再需要进行任何技术假设,不必再为了什么情况下什么人必须起身换座而纠缠不清。自由将会变得如此简单。只要有空座,任何人都可以坐下。

那天晚上,阿伯纳西的教堂里挤满了大约两千多人。在这场弥撒大会上,金向大家解释了蒙改联的策略。他试图提振人们的勇气,让他们团结起来共同支持诉讼决定和抵制运动;他试图拉近胜利的远景,并且驱散步步进逼的恐惧。这不是他最好的一场演讲。金说完之后,波拉德妈妈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教堂前面。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先例。自从被奉为抵制运动的步行英雄后,经常有些心直口快的老太太们在弥撒大会期间出于激动直接站起来讲话。她们很喜欢与会众们分享朴实的人生智慧以及自己在有权有势的白人家里帮佣时耳闻目睹的日常生活故事——比方说女主人有时会偷偷塞给她们五美元,表示自己愿意支持公交车抵制运动,接着又告诫她们千万别告诉男主人;转过头来男主人也会偷偷塞给她们五美元,表示自己愿意支持公交车抵制运动,接着又告诫她们千万别告诉女主人——类似这样的故事成为了弥撒大会上广受欢迎的余兴节目,既能提供娱乐又能振奋士气。

所有人都认识波拉德妈妈,因此当她站起身之后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她说话的神气就好像自己在这种场合天然具有发言权一样。“孩子,到这儿来。”她对金说道。金走过去后,波拉德妈妈当众给了他一个慈母般的拥抱。“你今天不太对头啊,今晚你说话有些没力气。”

“不是的,波拉德妈妈,”金赶紧回答道。“什么事都没有。我很好,就和平时一样。”

“你少糊弄我,”她说。“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对劲。是不是我们做了错事让你不高兴了?还是那些白人骚扰你了?”

金的脸上还挂着微笑,但是神情已经有些慌乱了。波拉德妈妈一眼就看穿了他。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她就把脸凑近他大声说:“这话我就跟你说这一次:我们都会陪你走到底的,但是就算我们不在你身边,上帝也会看护你。”说完这番话之后,波拉德妈妈又慢慢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人群当中爆发出一阵热烈喝彩,金的眼里也涌出了泪水。后来金表示正是她这番安慰的话语为自己带来了英勇无畏的能量。

几分钟之后,金发现现场的情况确实有点不对头。一个传信人悄悄溜进教堂并且来到阿博纳西身边,阿博纳西立刻冲进了地下室,再出来的时候看上去非常担心。此时金正站在教堂前面,捐献盘在人们手中传递着。他看到阿博纳西与其他蒙改联牧师正在窃窃私语。随后又有好几个传信人走进教堂又被派遣出去。难道蒙改联的文件到底还是被查封了吗?站在悠扬的管风琴乐声,金冷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几个传信人似乎想走过来,但又因为犹豫而止步不前。最后一位引座员向金招手,让金走讲台边上来,想要给他传递消息,但是S.S.西伊牧师插了进来,他对引座人摇头示意,阻止了他的行为。金见状挥手把阿博纳西叫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阿博纳西和西伊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阿博纳西支吾着说:“你家让炸弹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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