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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乘车的夏天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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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下午五点,距离这场弥撒大会的计划开始时间还有三个多个小时,全城各地的黑人信众就开始纷纷走进阿博纳西的“一日一砖”教堂。此时布道人、管风琴师与钢琴师都还没有到场,于是信众们就自行组织吟唱祷告,将乐观情绪依托在熟悉的赞美诗上。提前举行的仪式象征着自从公交车抵制运动之后就陷入沉寂的蒙哥马利精神,但这一次学生们也以英雄人物与暴徒受害者的身份参与了进来,州长甚至总统都在报纸上反复争论他们的行为是对是错。抢在别人前面挤进教堂内部的信众们可以看到十几名拿着警棍的白人守护在第一浸信会教堂门外,胳膊上戴着印有“美国联邦法警”字样的黄色臂章。

在街对面是一座市立公园,自从蒙改联的取消种族隔离诉讼之后这座公园就关闭了。此时有一小群白人正在这里聚集,另一群白人则集合在奥克伍德公墓边上的拐角处。一位站在杰斐逊街与莱普利街拐角处的白人女性挥手召唤来往车辆里的司机组成了第三群人,这群人正在一浪高过一浪地齐声高呼“滚下长途车!”在黑人群体当中,最年长且最虔诚的信徒一如往常地最先抵达,通常一只手拿着些许食物,另一只手牵着孙辈。充满敌意的视线或者偶尔的恶言恶语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真正的麻烦。然而白人集会者的数量越来越多,态度也越来越放肆,因此有些黑人家庭犹豫起来,觉得现场的奚落和讥讽过于猛烈,自己可能经受不住。那些咬着牙硬冲过去的信众们也无法四平稳地踱步,只能一路小跑进入教堂寻求庇护。到了黄昏时刻,已经有一千五百多人挤进了第一浸信会教堂,至少有两倍的白人聚集在教堂门外与周围街区。

在赞美诗的吟唱间隙,S.S.西伊牧师向教堂内的人们讲述了自由乘车者的勇敢事迹——昨天晚上他们如何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他家门口,虽然头破血流惊魂未定,却依然不屈不挠。他向众人介绍了坐在贵宾席上的黛安.纳什,还告诉大家自由乘车者们就坐在他们中间。为了减少他们被警方集体逮捕的风险,他无法向大家逐一介绍这些年轻人究竟姓甚名谁,甚至都不能让他们坐在一起。约翰.刘易斯和其他人分散坐在二楼的唱诗班成员当中。不过他们既不打算也没办法把自己完全隐藏起来。每当西伊明确邀请某位包扎着绷带的年轻陌生人说两句话或者带领信众们集体合唱《我们必胜,这个公开的秘密总会将一波又一波的敬意传遍教堂,歌声与“阿门”死死地压制着从街头传来的嘈杂噪音。

此时金还没有进入会场。他正在楼下阿博纳西的办公室内修改会务方案,研究各种后台细节问题。阿博纳西、夏特沃斯以及怀亚特.沃克在他身后的楼梯上来回穿梭,向他及时通报现场气氛的最新变化。看门人从来得比较晚的信众口中听到了越来越可怕的消息:有些信众看到了被砸碎的车窗,有些人不得不躲避投石攻击。好些三两成群的白人一边高呼“黑鬼都去死”一边挑衅信众们不敢从教堂里出来。夏特沃斯留意到正在从华盛顿赶来的詹姆斯.法默很可能无法穿过外面的人墙,便自告奋勇为他接机,再亲自把他从机场护送过来。正当外面的黑人放弃了进入教堂的希望时,夏特沃斯却无视所有反对意见冒险冲进了暴徒的阵势当中。

“我们得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过了一会儿金这样说道。他身边的人们立即异口同声表示反对。一位来自亚特兰大的领导大会年轻助理弗雷德.本内特(Fred Bennett)告诉金,他的长相在蒙哥马利市家喻户晓,贸然走出去面对暴徒无异于自杀。自从被逐出阿拉巴马州立大学之后就对金越发忠实的伯纳德.李则认为金实在太重要,不该以身涉险。但是金依然坚持己见,于是传话人跑上楼去找沃克和阿博纳西,希望他们能劝一劝金。几位领导人窃窃私语,谁也不知道金到底打算干什么。有人认为他仅仅是想在计划下一步行动之前亲自看看暴徒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有人则认为他试图凭借自己的出场奇迹般地让暴徒蒙羞,身体力行地彰显他与教堂内其他神职人员的无所畏惧。还有一种更夸张的解读,认为金想把性命交给暴徒,从而拯教教堂里的会众。沃克和阿博纳西没有时间多想就冲到地下室入口处堵住了金。金十分焦急,他打断了身边人们的众口纷纭:“我们该走了,身为领导者必须这么做。”

于是几位布道人一起走出了教堂,本内特和李像保镖一样警惕地围在金的身边:金一行人绕着教堂周边的空地缓慢移动,审视着暴徒的动向。此时暴徒们已经形成了完整的包围圈,仅存的些许顾忌心态——他们可能顾忌法警的存在以及他们的广播,可能顾忌教堂的尖顶,也可能仅仅缺少一颗彻底点燃凶性的火花——使得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扑上来,而是远远地站在街道对面。奚落声与投掷物偶尔坠地发出的闷响在傍晚时分的空气里清晰地传播开来,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金,人群中响起了充满恶意的喊声。“姓金的黑鬼!”“赶紧滚过来!”金缓慢地向着挑衅者走去,石块开始砸落在他周围的地面上。随后一个金属圆罐滚动着停在了金的脚边。弗雷德.本内特猛地抓起这个圆罐向一片空地扔了过去。随行人员立刻架着金撤回了教堂里,一边后撤一边激烈讨论那个圆罐究竟是炸弹还是催泪瓦斯。鉴于视野里并没有警察,如果这个罐子真是催泪瓦斯那么它又是从哪里来的,还是说警察可能已经和暴徒狼狈为奸了。退回到教堂后金登上了布道坛。他强调了当前局势的积极一面,宣称法警仍旧守在门外,外面的人群也依然停留在马路对面。一位男中音独唱者领着所有人唱起了《靠主膀臂(Leaning on the Everlasting Arms),教堂内的气氛随即高涨起来,就好像存心要与外头暴徒的叫嚣声分个胜负一样。

在华盛顿,司法部长办公室变成了周末指挥部。罗伯特.肯尼迪在星期天刚刚打完一场触身式橄榄球,还没来得及换下运动服就回到办公室设立了一条长久开放的电话线路,与拜伦.怀特在蒙哥马利市区以外麦克斯威尔空军基地设立的联邦法警集结待命区保持联系。这个集结待命区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怀特手头约有四百名警力,包括十名来自亚特兰大市最高安全等级联邦监狱的不当班狱警,可是这些从亚特兰大市或者其他监狱赶来的狱警刚刚抵达,监狱方面就不约而同地更改了他们的轮班时间,各位监狱长纷纷抱怨狱警缺勤将会增加监狱暴动的风险。一部分狱警已经回归本职了,取代他们的则是得克萨斯州与墨西哥湾地区移民与边境巡逻队的成员。怀特的帮手们刚刚抵达空军基地就宣誓担任了代理联邦法警。来自旧金山、目前担任司法部民事司助理部长的律师威廉.欧瑞克(William Orrick)独身一人被调派到了阿拉巴马,他来到阿拉巴马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就得知了席根塔勒在当天早晨遭到殴打的消息,赶紧向当地办公室汇报了情况现在他正在拜伦.怀特的集结待命区四处奔走,竭力试图按照自己回忆当中的从军经历将这些临时法警组织成队列。位于第一浸信会教堂的法警通过无线电发来了越发令人揪心的情况汇报,欧瑞克与同事们也越发忙乱地筹措起来。军方指挥官没有接到上级的指令,因此拒绝派遣军用卡车运送法警前往平民冲突现场。于是司法部队找到当地邮政局局长并且征用了邮车。

拜伦.怀特当时并没有与教堂内的黑人们沟通,原因或多或少在于他不想给人留下协助自由乘车者的印象。怀特与罗伯特对帕特森州长关于阿拉巴马州政府正在维持秩序的强硬言论极为敏感,因此他们仅仅向整个城市当中可能出麻烦的地点象征性地派出了由法警组成的小规模部队。两人都很清楚,对于大批人力增援的需求每一刻都在变得越发迫切——在过去的三个小时里,暴徒的人数已经逼近了临界值,但在第一浸信会教堂门外却看不到一个警察。来自州政府的人员只有两位由弗洛伊德.曼恩悄悄安插在现场的便衣警察——但是没有帕特森的命令他们就不会采取行动。州政府官员既拒绝保护自由乘车者又拒绝寻求联邦协助,因此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像走钢丝一样艰难;联邦官员虽有保护自由乘车者的意愿,却苦于没有人提出请求,因此也陷入了有力使不出的窘境。

这场较量的关键在于谁先绷不住。这天晚上拜伦.怀特与阿拉巴马州相关部门进行的唯一一次交流来自警务专员苏利文的一通意外电话提问:苏利文想知道,如果当晚蒙哥马利市所有警察和消防队员都举行罢工反对联邦干预,那么联邦法警们会负责交通管制与火警救援吗?这个棘手的问题很快把司法部的律师们卷入了卡夫卡式的荒诞谜团中——假如蒙哥马利市的市民听任自己的城市烧毁一部分,那么对教堂围困事件进行干预是否会为联邦政府带来数以百万计的债务呢?

弗雷德.夏特沃斯一见到法默就警告对方要提防暴徒,但是在两人返回教堂之后他才意识到暴徒们的气焰远比他的预期更加嚣张。两人驾车来到距离第一浸信会教堂还有一个街区的地方,想要缓慢地从人群中挤过去。可是白人暴徒们却把他们的车团团围住左右摇晃。司机赶紧换挡倒车与暴徒们脱离了接触。在一位黑人出租车司机的建议下,他们试图弃车步行穿过奥克伍德公墓走进教堂,结果却遇到了另一堵愤怒的人墙。“他们把教堂包围了,”夏特沃斯犹豫片刻后说道。“好吧吉姆,跟着我。”话音刚落。身材矮壮的夏特沃斯就厉声咆哮起来:“让开!快点!让他过去!别挡路!“他粗野地挥舞着手臂把惊骇的白人从面前推开,而法默则缩在他身后穿过了人群当中的狭窄间隙。

安全回到教堂地下室后,这两人就像增援阿拉莫的援军一般受到了极其热情的欢迎。两人沿着牧师专用楼梯上楼进入教堂。金高兴地向教堂会众介绍了法默,说他是平等大会全国主管,也是第一轮自由乘车运动的发起人。接下来法默见到了黛安.纳什,又拥抱了唯一一位先后参与过两轮自由乘车运动的资深成员约翰.刘易斯。法默在教堂里听取了赞美眼下这个团结时刻的颂词并做了一段简短的演讲,然后又被请下楼来到阿博纳西的办公室里参加领导人秘密会议。领导大会的布道人们在他面前仓促分析了身处远方却能掌控今晚他们所有人的安危生死的各位白人——罗伯特、帕特森、怀特、苏利文以及曼恩。

法默是一位孤军奋战的领导人,也是一个来自外地的陌生人,他的身边全都是金的崇拜者,这些人基本上从没听说过平等大会这个组织。法默在二十年前就背弃了布道坛与南方,选择了混迹于官僚、波希米亚人以及知识分子之间的生活。此时他身处危机核心,虽然心思电转但却感受不到现场的情绪,虽然肩负着极大的象征意义但却帮不上什么忙。教堂里面里面借耶稣得救赎的赞美诗,教堂外面暴乱分子的叫嚣声此起彼伏,他在这样的背景音当中聆听着无数陌生人的激动言论,混乱无序的现实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心中的恐惧松动了少许。几天前法默刚刚埋葬了父亲,一个小时前他刚刚在飞机上吃了饭,此时他依旧有些恍惚,夏特沃斯宛如疯魔一般带着他冲破暴徒包围返回教堂的情景几乎摄走了他的心神。

刚过8点,金和其他人又跑去核实了好几条令人害怕的消息。据称在莱普利街和杰斐逊街的拐角处附近有一辆车被掀翻了。透过窗户往外一看他们就知道确实如此:一群扬扬得意的暴徒正在围着四轮朝天的汽车转圈,一位老者把一根点燃的火柴扔到油箱附近,然后这群人就一哄而散了。这辆车很快就爆炸起火,熊熊火光照亮了原始野蛮的四周景象。随着类似的消息从四面方不断传来,金身边的人们也越发人心惶惶,会众们终于感到了恐惧。人们议论纷纷,都认为仅仅烧毁一辆车绝不可能满足人数众多的暴徒。过去一周的经历已经表明,人数远远更少的暴徒都敢焚毁长途车,顺便打伤两队自由乘车者,现在教堂门外暴徒的数量要比那时候多得多。似乎整座教堂都变成了一辆没有轮子的巨大长途车,全体会众都困在了里面。

三三两两的暴徒冲过莱普利街,在更近的地方向教堂投掷石块。这一批袭击者很快就退回去了。但不久后暴徒的大队人马开始沿着莱普利街慢慢前进,口中呐喊着:“把黑鬼赶出来!”美国联邦法警立即行动,在莱普利上街沿着教堂分散站位,摆开一道稀疏的长蛇阵,各个岗位之间的空隙足有二十英尺左右。法警们举起警棍阻挡暴徒向前推进,两位州警则沿着暴徒阵势的锋线把他们推向路边。执法人员面前的数千名暴徒在过去几小时里一直受到仇恨煽动的刺激,正在街头燃烧的汽车更是挑起了他们的凶性。法警们很清楚,自己胳膊上的臂章与手里的警棍就像一扯就破的纸巾一样根本无力约束随时都会爆发的暴力行径。法警们通过无线电把眼下的窘境报告给了拜伦.怀特。怀特与罗伯特.肯尼迪紧张交流一番之后召来了美国联邦法警指挥詹姆斯.麦克肖恩(James McShane)。“赶紧让法警上车赶过去!”怀特命令道。麦克肖恩是个性情火爆的前任警察,他在竞选期间一直担任肯尼迪的保镖与司机,肯尼迪当选之后则将他提拔到目前的职位上以示奖励。接到命令之后,麦克肖恩当即率领三辆邮车呼啸着向教堂赶去,掉队的人则只能开着随便找到的车辆跟在后面。

与此同时,教堂里的人们正在吟唱一首以庇护为题的古老赞美诗《主爱救我(Love Lifted Me):

主爱救我。

主爱救我。

走投无路之时,

主——爱——救——我。

合唱声连绵不绝地飘荡出来,这时法警向逼近的人群掷出了第一轮催泪瓦斯。每一轮攻击都会迫使涕泪俱下的暴徒们仓皇后退,为法警提供几分钟喘息时间,但随后更加愤怒的人群又会卷土重来,反而迫使法警们后撤。石块开始飞过人们的头顶,一位法警被一块砖击中胫骨倒了下去。手工制作的简易燃烧瓶向着教堂高高抛起又砸落在空地上,化作一片片烈焰。拜伦.怀特一直在通过无线电监听着愈演愈烈的骚乱现场,沉不住气的他通过开放电话线路再次联系了罗伯特.肯尼迪。“他们越来越近了,情况非常危险。”

西伊牧师站在布道坛上时不时地中止赞美诗的吟唱,规劝人们保持冷静,随后再发起另一轮合唱:“我要听到每个人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要唱清楚!”大多数人都照做了。从外面看来这间教堂仿佛要在乘着歌声脱离地面,但也有些有备而来的会众悄悄起身离开了长凳,伸手去拿外套口袋里的小刀、棍子甚至手枪。教堂两翼传来了激烈的耳语,有些些人告诉牧师,他们不会看着暴徒烧伤打伤自己的家人而无动于衷,即使是在教堂也要大战一场。教堂会众持有大量武器的消息传到了金的耳朵里,此外他还得知有些打头阵的暴徒已经逼近了紧闭的教堂大门前。金只得表态:“好吧,我会给他打电话的。”

怀亚特.沃克早就在全国浸信会大会磨炼出了敏锐的规矩意识。他当场表示既然自己是金以下的二号人物,那就该由他主动联系罗伯特.肯尼迪而不是贸然让金打头阵,这样金日后才能顺理成章地与总统对话。于是沃克以个人名义给罗伯特.肯尼迪打了一通紧急电话:“我是金博士的代理。”司法部长接起电话后,沃克告诉他联邦政府必须立即采取行动才能拯救他们的性命。

“我知道,”罗伯特说。“我们正在竭尽所能。我能和金博士通话吗?”

沃克不得不交出了听筒。正当金愤怒地描述种种危急景象时——包括烧毁的汽车与燃烧弹——罗伯特打断了他。“代理法警正在赶过去,”他再三重复道。为了与金拉近关系,他回忆起了自己从外祖父约翰.“甜心菲茨”.菲茨杰拉德那里听来的故事,说的是十九世纪波士顿的反天主教暴徒如何焚毁修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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