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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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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陈子昂,文章虽写得好,却都是书生意气。”

长生殿里,太后扔下手中的奏表,长叹一声。

婉儿在旁正在整理奏本,闻言便将案上绢帛拿了起来。这陈子昂前年在京中宴豪贵而碎名琴,广散诗稿,一时帝京斐然瞩目,后又中了进士及第。去岁太后与群臣商议迁先帝灵柩回长安,陈子昂上书直谏,批评太后劳民伤财。太后倒也不恼,看他文采斐然,便授麟台正字,又迁左拾遗。但终究入朝日短,全凭一腔书生意气。

“剩下的,你帮朕看看吧,挑些有用的出来。”

三月,内史裴居道等奉旨编制的《垂拱格》、《垂拱式》终于大成,太后大喜,亲自作序,昭告天下,而后又问策群臣,广开言路。没过几日,奏表便堆了满满一案,剔掉那些歌功颂德的虚话,实策竟也没有多少。

太后看了半日,就觉得头疼。

“婉儿,你也给朕说说吧。宰相们的奏表你也看了快有一车,可学到些什么?”

婉儿闻言,想了想便道,“诸位宰相博涉经史书,经纶满腹,婉儿穷尽毕生之力也未敢窥其一二。只是去岁从巴州回来时,曾路过一户农家,讨了些水喝。那家中婆婆甚是健谈,婉儿便与她聊了许久。她膝下只有一个子,田不足半顷,妻小衣食颇为拮据。”

“永徽律定,丁中之民,给田一顷。笃疾减十之六,寡妻妾减七。皆以十之二为世业,八为口分。可不仅那婆婆家授田不足,据她言邻近乡里也是如此,甚至田少的村里每丁也只有三十余亩。减弱并强,一亩田出一石五斗粟,一年下来只得六十石。每丁每年租、庸、调按律合粟两石,绢两匹。另还有地税,一亩别纳粟两升,为义仓,以备凶年,户税,年二百五十文。”

“婆婆家中,一老,一丁,一妻,两小,五口之家,一年口粮需二十五石,年中又需布棉制衣,合粟三石,钱二百五十文。还有粮种,一斗种可种一亩,四十亩需种四石。去岁粟可卖七十五文一石,一年六十石粟合四千五百文,而两税加衣食合五千一百零二文。这还不算农具、婚丧嫁娶、迎来送往等等。仅靠耕种,一年下来竟是入不敷出。若是遇上天灾,颗粒无收,这一家五口只得出逃流亡。”

“为填补家用,儿子农闲时外出作庸工,婆婆与儿媳纺麻织布,养些鸡鹅,堪堪能将一家的生计维持下去。若边疆起战事,或王室征招,丁口服徭役,一家老小就连维持生计也难。”

“再则地方所分均田皆是无主荒地,而地贫、少,不足分,私田、官田甚多。。。。”

太后手里把玩着一枚乾元重宝,听到此处忽而开口道,“人力有限,且量地给牛,不满五十亩不给。没有耕牛,一个丁口能耕作的田地也不过四十亩,力业相称,细民获资生之利,豪右靡余地之盈。耕牛价高,虽地方州府征购以资百姓,但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你继续。”

婉儿闻言便接着道,“永辉以来,贵者皆籍外占田,田产数量日益集聚,人谓之‘高户之位,田业已成’,而耕者丧田失地,以致贫者失业。故侍中裴炎曾进表‘弱之食,强之取,饥寒颠沛而渔夺之不厌,则亩亩之民,若之何能求其安也?’。”

“永徽年间先帝曾诏云‘豪富兼并,贫者失业,于是诏买者还地而罚之’,又将屯田、营田、山泽等田产与检括所得限外田产百万顷授予无田或田少者。永徽二年,先帝又诏令百姓率户出粟,上上户五石 ,余各有差。然州县税役征派十分混乱,无钱则贫弱先行,有货则富强获免。富者十分田地,才税二三。”

“贞观之际,经十年生聚,口一千三百余万。其后招抚流亡,奖励生殖,文明初,口三千二百八十八万四百八十八,二千五百二十一万八千四百八十,不课;七百六十六万二千八百,课。不课口诸如宗室外戚、达官贵人、僧尼道士、义夫节妇等等,竟占了八成。”

“弘道中,因灾饥馑,诸州逃走户有三万余,在蓬、渠、果、合、遂等州山林中,不属州县。然流离之人,岂爱羁旅而忘桑梓,顾不得已也。然以饥馑屡兴、赋敛重教,上下逼促,因为游民。他们或为奴仆,或为乞丐,或缢死道途。富者第馆亘街陌,奴婢厌酒肉,而贫人羸饿就役,剥肤及髓。”

“逃人,均田,课税。婉儿,你的野心可不小啊,连那陈子昂都比不过你。”太后听罢,揉了揉眉心,忽而喟叹道。

“婉儿不敢。”

“婉儿,你能说点让朕开心的事吗?”太后蹙着眉道,“好歹那些宰相们还知道哄我高兴,日日称颂天下太平。”

婉儿闻言愣了一愣。搜肠刮肚,好像近日也没什么开心的事发生。

太后又自嘲道,“你说的这几样,即便秦皇汉武再世只怕也解决不了。更何况我都一把年纪了,能安安心心活到老就够了,还能指望什么呢。”

“太后,婉儿只是将近日所学所想说给您听听。婉儿才疏学浅,错漏之处还请太后赐教。”

太后起身,在殿中踱着步,“你道那些宰相们不知吗?可又能如何?朕哪里有足田可分?宗室外戚、达官贵人、僧尼道士、义夫节妇,朕又能拿他们怎么办?朕是太后,即便改政不成,还能退居后宫,可这局面旦儿又能撑得起吗?”

“太后,府兵源自于民。永辉以来连年用兵西域,而富者不欲投兵,贫者不堪重役,原本戍边和出征的将士三年轮换一次,可近年战事频繁,将士久戍不归,宿卫京师者也是番役更代,多不以时。即便招募兵将,百姓也想法设法逃避,或逃亡到未设军府的州县,或自残手足,致使番上缺员,如此征防更难调发。长此以往,恐怕日后无人戍边。”

太后听罢,无力地摆摆手道,“听你说完这些朕的白发都要多长几根。可惜刘仁轨殁了,不然朕还能有所依仗。”

婉儿闻言赶紧住了嘴。

“真是青鸾教出来的好徒弟。”太后咕哝道,“可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朕一件都解决不了。”

婉儿闻言便道,“若论实策地方刺史、知州最有发言权。婉儿只知严令禁别立户籍、逃避税役,遣使检括田产和人丁,避免富者递相影护。严令诸州县依九等户制征派税役。劝农、护农,扶助工商,迁调百姓。尤其关中人多地狭,若流民不可招抚,不如移之于宽乡。”

太后点头道,“你说的都对,可是你别忘了,朕日日面对的是朝臣而非百姓。他们不肯替朕卖命,朕即便有心为天下百姓谋利,也是寸步难行。这朝堂就是朕的战场。”

“诸事繁杂,宜徐徐图之。”太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道。

婉儿在旁听着,竟觉得一腔热血沸腾。这大概就是崔琼华所说的,太后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韦青鸾接连病了几日,依旧没有好转。崔琼华二月便被放出了宫,回崔府待嫁。故而换了婉儿和裴灵安常在太后身边侍奉。

五月,太后诏内外文武九品以上及百姓,咸令自举。关中又大旱。

“琼华下月十六出嫁。你准备送她什么贺礼?”裴灵安摇着团扇在婉儿身边闲闲道。

太后在殿中召几位朝臣议事,独孤明诚在旁侍奉。裴灵安便躲闲,将琐事交于新近从掖庭宫选来的几个小娘子。

婉儿闻言登时一僵,手中的笔在草纸上染了一个墨团。下月十六日,这么快。

裴灵安满意地看着她失神的样子。“崔家这样的家世,礼送得轻了,人家瞧不起,礼送得重了,咱们又担不起,真真恼人。”

婉儿心中不快,知她故意激自己,便不想跟她说话。“我能有什么好礼相送。你不如与明诚她们商议。”说罢便起身出了侧殿。

裴灵安摇着团扇,看她仓皇离去的狼狈,丝毫没有半点愧意。心道,这崔琼华说走就走了,你还记挂她做什么。

出了侧殿,暑气扑面而来,婉儿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只沿着廊下走。最后决定还是去看看韦青鸾。

大病之后,青鸾退居尚宫,只管六宫诸事,倒轻省了许多。

“婉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可是太后有旨?”青鸾起身迎上前去。

“青鸾姑姑。”

青鸾见她神色不大好,便道,“可是遇上什么事?”

婉儿踌躇一阵,还是无法说出口,最后只道,“殿中左右无事,就是顺道来看看你。”

青鸾心中疑惑,拉她坐下,让人端来一碗五色饮。“太后身边那几个新进的小娘子可还得用?”

婉儿点点头,“还好,人倒是机灵。”

“那就好。你也不必有什么顾忌,该罚就罚。这点灵安就比你强。”

“是。那几个小娘子都怕她。”

青鸾笑道,“灵安颇有御下之术。是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

“不止如此,还有些小性。”婉儿小声道。

青鸾哈哈一笑,“太后也是这么说她。灵安天资聪颖,又没有琼华那般争强好胜,即便有些小性儿,但人是极为稳妥的。你若有难事,尽可交于她去做。”

婉儿呵呵一笑把话揭过,这样的美人儿唯恐避之不及,怎敢又去招惹她。

待回到长生殿,朝臣已散,太后正端着一碗饮子,裴灵安立在一旁。

“婉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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