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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鬼花异闻(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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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何冠阳就比同龄人成熟得早,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

不知道该说他重情还是薄情,总之这孩子似乎生来就有种混不吝的气质。他养过的唯一一盆植物是一年级的劳动课上从学校园艺室里搬来的一盆小花,半蔫不蔫的,颜色是一种红得有点发黑的绛色。劳动课的作业其实完成得怎么样都无所谓,没人真的重视这门课,何冠阳也照顾得有一搭没一搭。

意外的,这一照顾就是一年,这盆不知名的花就在他窗台这么呆了下去。花看上去有了点精神,但还是那么红得有些发黑的,形状也并不好看,显得有些张牙舞爪的。

高贵优雅的、懂得插花艺术的奶奶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看着那花摇着头:“长得一点都不风雅。”

父母一听,便跟着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唉小孩子哪懂什么风雅,差点抱一盆大蒜回来呢。这花倒是比大蒜好多了。”

说着就是一通哼哼哈哈的虚假笑声。年幼的何冠阳在一旁听着,那时他还不知道“风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已经对它毫无好感了。

就这样养了一年多,花越长越大、越长越高,有一天何冠阳放学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奶奶过来作客了,正在应妈妈的请求给家里插一瓶花。

他看到了自己窗台上的那枝“一点都不风雅”的花,被剪掉了叶子,茎也被剪断了,摆在奶奶插花的桌上,“一点都不风雅”地混在一众等待着被配进插花里的各色植物中间。

何冠阳面无表情地看着父母恭维奶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把最后插好的那一瓶他左右也看不出好看在哪儿的花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朵红得有些发黑的花最终因为“不够风雅”没被用上,和其它没被用上的小花一起,变成垃圾被丢进了垃圾桶。

扔了出去。

何冠阳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空了的花盆埋了起来。埋着花盆的那块地没过几年就修建了付费停车场,每天都有成百上千辆车从那花盆上轧过。

也许根本没有。停车场嘛,可能施工的时候就把那花盆给碾碎了。一个破花盆,没有人会在意。

那之后,何冠阳开始抽条了。他年龄尚小,但每天晚上腿都会被抽筋抽醒。醒来的时候总是全身冷汗,不光是疼的,他还总是梦到窗台上那朵花。

很红,好像比以前还要红。何冠阳定神一看,才发现那些鲜艳的红色是从它被剪断的茎叶处流出来的。

就像是花枝流出来的血,血红色的,流了很多很多。何冠阳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浸泡在这匪夷所思的红色血液当中,血液漫过了他的双腿、他的腰、他的胸、他的下巴……

他会被溺死的。

然后他就会从梦中醒来。是腿抽筋疼的。

这个梦伴随了何冠阳很久,直到他第一次看到藏在亲戚家的涩晴。

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岁。是外国的,讲述的是一段混乱、有着典型S|M倾向的多人关系。当时的何冠阳似乎还小,但又似乎不小了。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自wei。从那之后,那朵流着血的花就不再出现在他的梦中了。

他展现出更多的与众不同。英俊的相貌和相对于同龄人来说过分成熟的气质使他在同学之中显得极为吸引人,经常有不认识的女生来他们班的走廊上偷看他、然后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咯咯大笑,何冠阳心情好的时候会对她们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面若冰霜视而不见,无论哪一种都会惹得女生们更加着迷。

刚身上初中不久,他就和一个高中部的大姐姐睡了。十七八岁的女孩的身体娇嫩而又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尽管大姐姐也不是处|女,但这种事,何冠阳本来就不在乎。

“睡了就只是睡了而已,并不代表就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他依稀记得当时大姐姐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但后来何冠阳再回想起来,却完全不记得大姐姐曾经说过这句话了。

也许那根本不是大姐姐说的,而是他自己心里的想法,又或者是在哪部电影、里看到的。

谁知道呢?无所谓吧。

何冠阳考上的高中是省重点高中里比较鸡肋的一所,他们那届正好赶上住校的第一年,一大帮男孩子们成天混在一块儿,何冠阳的那点小秘密自然藏不住。

后来事情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他们宿舍六个人,何冠阳和其中的三个人都在一起互相打过飞机。情形有些微妙,那三个人彼此都知道何冠阳和他们之间的“枪炮保养”关系,但三个人都默契地装着不知道,在这种奇异的假象中,三个人暗地里争夺着何冠阳的好感。

没有人不喜欢他。可何冠阳本人却在这诡异的假象中愈发迷茫、愈发厌倦起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何冠阳遇见了自己的初恋。

那是他们学校的一位老师,三十多岁的青年才俊,戴着一副复古的圆框眼镜,风度翩翩、温柔迷人,是女生们的男神,也在何冠阳心里留下了极深的烙印。对于在同龄人的幼稚中迷茫徘徊的何冠阳来说,老师是以近乎救赎者的身份降临到他的世界里的,他在他的人生中指点迷津,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上,都是这样。

学校就是两人爱的天堂。他们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交流心一切,何冠阳感觉得到自己和自己的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他在老师的影响下发现了自己的另一面,他试着去接触绘画,而他第一幅画出来的像模像样的东西,就是幼年时梦里时时萦绕着自己的那朵花。

鲜艳的、流着血的、红色的花。

老师将他摁在画上亲吻,一边对他讲述着希腊神话中缪斯的故事,一边咬着他的耳朵叫他“缪斯女神”。何冠阳扬起脸,沉溺在无可比拟的疼痛与快乐中,仿佛幼时在梦里被血海淹没一般昏昏沉沉,享受着濒死般的“爱”。

和老师在一起的日子,是何冠阳从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飘然若仙。像是汹涌的瀑布浇灌进了绵延的沙漠,像是快要饿死的老鼠掉进了满溢的米仓,何冠阳一直干涸的身体和灵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滋润和满足,虽然是短暂的。

这云上的日子只持续了一个学期,捅破了马蜂窝的是何冠阳同宿舍的那三个男生。

捅破了马蜂窝的,是男孩们的嫉妒。

捅破了马蜂窝的,是何冠阳自己。

谁知道呢?无所谓吧。

罗马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但摧毁罗马只需要一天就够了。

一开始,老师被校方以师风师德问题为由进行了谈话,原因再明显不过了——他和未成年的学生之间有了不伦的关系,而且还是个男学生。何冠阳当然感觉得到事情不妙了,但是当时他还没觉得有多严重,大概是“爱”给了他足够的力量,迷惑了他本该“清醒”和“成熟”的理智,那时的他以罕见的天真去看待这件事,认为只要他和老师是相爱的,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对校方说,我是自愿的,因为我和老师是相爱的。

老师对校方说,是他引诱了我,使我背叛了我的家庭、我的妻子和女儿,做出了令我十分后悔的错事。

老师还举了那三个男生的例子,措辞沉痛地阐述着何冠阳早就对引诱男人很有一手,在勾引了三个男同学之后,又将魔爪伸向了难度更大的老师,而且还成功了。我本来如此忠于我的妻子和女儿,如果不是何冠阳这个惯犯,我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老师说得声泪俱下,极富书卷气的圆框眼镜被打湿、摘下、掉落在地上。

何冠阳呆立着,瞳孔放大到了几乎濒死的程度。

随后,何冠阳的过去被更加一点一滴地暴露了出来,他和不同人之间的关系,男人的,女人的,成年的,未成年的,真的,假的…………之后的一天,何冠阳的家长和老师的家人同时被叫来了学校,在老师和他妻子、女儿的注视下,何冠阳被自己的父母从办公室一路打到教学楼外。

全是血。从办公室,淅淅沥沥地一直滴到教学楼外,老师的妻子和女儿用一种能让何冠阳铭记终生的怨恨的眼神盯着他看,那种看到了脏东西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针对何冠阳的,还是针对那些脏兮兮的血的。

老师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何冠阳被父母领回了家。他被打出了些伤,肩胛骨骨裂了。但父母并没有因此而善待他,他们所坚持的是让何冠阳改掉这种“变态”的行为。

“本来就比不过老大家,还指望着养出个有出息的小子来,得老太太青眼呢,谁知道养出这么个猪狗不如的变态东西来!”

父亲咬牙切齿的声音,伴随着谩骂和毒打,在何冠阳的身上萦绕了一整个假期。他的伤只增不减,但无论是打是骂,何冠阳都毫无反应,不说话,不做任何是与不是的表现,用父母的话来说就是“像个死人一样”。

他倒也不是故作消沉,只是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罢了。

因为迷茫、困惑和厌倦,所以和老师在一起,享受了一个学期的爱与美的乌托邦。现在乌托邦已经在他面前展现出了虚妄的真相,何冠阳只是又回到了迷茫、困惑和厌倦之中。

哦对了,还多了一些极端的不信任。无论是那三个男生编织出的互不相干的假象,还是老师那些虚假的情话爱语,都是假的。

何冠阳好像也不是很伤心,事实上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伤心还是不伤心、愤怒还是不愤怒了。

麻木的情绪蔓延到了他身体的每一根毛细血管。

在新学期开学的前夕,他离开了家,没有带钱。

当年他十五岁。

何冠阳离开了C城,可以说他是一路睡出去的。身无分文的、迷人的未成年男孩,有的是人愿意和他睡觉,男的女的都有。他就这样在各种各样的人里打着转,还差点被卖进淫|窟,可他聪明,最终还是逃了出来——其实就算真掉进去了也没什么,反正他现在做的事,和淫窟里那些人做的事也差不了多少。

他一路往南走,既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有好几次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哪个城市,也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世间行走。他伤过、病过,见过好人、坏人,遇到过喜事、霉事,珍馐玉食穿肠而过,世间冷暖俱映眼中,却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能再次直达他的心底。

某一年的春末,何冠阳到了大陆最南端的南海之滨。这里的春天热得如同C城的夏天,他有些后悔,还是想要回过头去再往北走,避开这无孔不入的暑气。唯一舍不下的倒是这里琳琅满目的宵夜集市。

这阵子他身边的是个走水货的男人,知道何冠阳要走,就在他走之前连着三天带他去夜市吃不同的宵夜。到了最后一天晚上,男人喝得烂醉,还要何冠阳把他扶回住处。何冠阳虽然高,但瘦削的身子哪里扛得住男人这一身壮实的板肉?两个人东倒西歪地在夜市里画龙,最终还是脚下没兜住,摔在了一台客人的桌边,一桌子鲜香四溢的美食就这么报了销。

“不好意思啊……”何冠阳跟人道歉,那台客人却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金链子明显带了酒兴,站起来就拦住了何冠阳和那男人,要他们不光赔钱,还得斟茶认错。

何冠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扫了那桌客人一眼。看着确实不像一般人,七八个人都透出各不相同的有些危险的气息。他没那么强的气性,听了金链子的话也知道今晚不道歉恐怕是不能善终的,他没打算在快要离开的前一夜再闹出点什么血丝糊拉的事儿来。

何冠阳笑了笑,点了点头,刚想伸手去拿茶杯,身边意识不清的男人倒是炸了。男人把钱包掏了出来,往地上一甩,看上去果然鼓鼓囊囊。

“钱拿走!叫我斟茶认错……?做你妈的梦!”

金链子和同桌的另外两个人立刻上来围住了何冠阳和男人,何冠阳心想这下就不好脱身了。他们两个对那边三个,自己的“队友”还醉得只会打醉拳,三两下就被人解决了,丢在地上。

形势相当不妙。何冠阳向来是能避免武斗就避免武斗,但如果开打了,他绝不会发憷,也绝不逃跑、认输。今天这情形,他得做好遍体鳞伤、还得晚几天离开这座城市的准备。

然而一个磁性稳重的声音却在此时响了起来:

“以多打少,就胜之不武了吧。”

何冠阳愕然看了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这台客人居中的一位。一眼看过去何冠阳就呆了一下,这人戴着一副金丝边圆框眼镜,乍一看和老师的那副非常相像。

但这人比老师英俊得多。和老师的一身书卷气不同,这人虽然沉静,却似乎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一开口,那金链子和另外两个人就立刻散了开来,冲那人直点头:“高先生说得对,的确胜之不武。”

高先生笑了笑,看向何冠阳。何冠阳刚才肋间被擂了一拳,有点疼,他直了直身子适应了一下,然后转向高先生,说:“今天的确是我们的错,我们也愿意赔钱。但我朋友现在也……”他看了一眼地下被打趴在地之后就昏睡了过去的男人,然后冲着高先生苦笑了一下:“要不您说吧,这事儿怎么收场?”

何冠阳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高先生才是这群人里掌握话语权的,于是干脆把话头交给了高先生,自己则双手插兜立在了原地。金链子和另外几个人都被他这不当回事的做派给点着了怒意,高先生却仍然笑得无风无云。他推了推眼镜,看着何冠阳说:

“钱就不用赔了,倒是你……我挺想认识一下的。”

金链子那几个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看向高先生,何冠阳却是在一愣之后心下了然。他朝着高先生苦笑了一下:“这可真是不巧了。我刚好明天要离开Z市,今天晚上本来是给我践行的。”他偏过脸,用下巴尖点了点地上的男人,“我还得把我朋友送回家不是嘛。”

高先生碰了个软钉子,倒是没什么脾气,只是翻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何冠阳,然后带着那抹不变的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把男人搬回住处之后何冠阳都快要累瘫了。他洗了个澡,出来之后男人依然沉沉睡着,何冠阳关了灯却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后来还是把那张名片摸了出来。

高仲涵……澳门人,名片上的头衔带着一股子商界精英的范儿,但那人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恐怕不光是个做生意的大老板那么简单。他最后什么都没说,给了名片之后就拉大队走人了,摆明了让何冠阳自己决定。

有什么好决定的呢?他车票都买过了,中午就走。

何冠阳夹着名片的手垂了下来,名片散落在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的房间里,散落在黑暗里,不知所踪。

第二天何冠阳去了火车站,进了站、检了票之后茫然地在站台上站了一会儿,乘坐火车的旅客们一个一个从他身边穿过,他矗立的身体被推搡了无数次,不停地有人在身边抱怨着这人站在原地不动弹、碍事得要命。

然后何冠阳就转身离开了。他在车站外打了名片上的那个电话。

果然是昨天的那个高仲涵。电话里没有多说,高仲涵只问了他在哪儿,然后说过来接他。何冠阳就在站前路口站着、等着,看上去像是和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融为了一体,又好像永远无法融入其中。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开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车窗降了下来,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英俊沉稳的男人带着那抹不变的微笑对何冠阳点了点头。

何冠阳上了车。

那年他十七岁。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跟着高仲涵混那么久。像高仲涵这样并不完全是奔着上床去的人,在何冠阳以前的经历中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但高仲涵确实有点不同,首先就是何冠阳知道他并不是内地人,在Z市只是暂时有项目要做。项目一旦结束,高仲涵就会回到澳门,这段关系自然而然也就会结束了。

再就是高仲涵和别人打电话从来不避着何冠阳,不管是生意上的人,还是家里的人。光从电话里何冠阳就知道了高仲涵有叔叔,有大哥,有小妹,有太太,有儿子……他认为这是高仲涵清醒且理性的表现,所谓露水姻缘,大概就是一只候鸟在迁徙的过程中停在了一株野花之下,舔了舔花瓣上滴下来的露珠,然后重新振翅飞回家乡。

何冠阳甚至觉得挺轻松的,这和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谋而合。不谈爱,没有过去和未来,何冠阳最了解高仲涵的是他腹股沟上的一处胎记,而高仲涵最了解何冠阳的是他肩胛骨骨裂留下的伤痕。

多好。就算下一秒钟就死了,这一秒钟感受到的仍然是性的悦乐。

所以当高仲涵离开Z市之前对何冠阳说要带他回澳门的时候,何冠阳完全没反应过来。刚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呆呆的,看在高仲涵眼里总算有个十八岁男孩的样子了。

“这么吃惊吗?”高仲涵觉得好笑般捏了捏何冠阳的耳朵,“我没跟你说过我从来不乱搞419之类的关系吗?”

“419个屁!你都跟我睡了多少次了还419……不对、不是这个问题吧!”

没错,高仲涵从来没说过这是露水姻缘,但他也从来没说过这是长期关系啊?

“你打算包养我?”何冠阳十足怀疑地提出疑问。高仲涵笑着摇了摇头,捉着何冠阳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我是打算和你恋爱。”

何冠阳毫不犹豫地把手抽了回来:“请容我拒绝。”

开什么玩笑?他的目光冷了下来。高仲涵有家有口,这些事高仲涵以前的确没有瞒着他,但何冠阳做梦也没想到这是高仲涵完全不打算向他隐瞒自己家庭状况的意思,这是想要向他坦诚、为之后的“恋爱”铺路的意思。

这算什么恋爱?和已婚已育的商界巨头谈以金钱为前提的恋爱?何冠阳自问没有自欺欺人的天赋,也没有害人害己的打算。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向高仲涵道:“恋爱是要两个人两情相悦的,我没觉得我们俩两情相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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