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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傅山番外 第三章 壮士与孤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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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族失去了头脑,躯干再强壮也保护不了自己,大家都知道贺若做不成好的头脑,但看在他莫贺和阿干刚去不久的份上,还没人表示出不满。

整个部族中正经被教过怎么做庶长的只有步六孤一个人,贺若来看了他几次,见他失魂落魄,就不做声地离开了。

没人指望得上,他没有犹豫太久,就把部族暂时托付给了素和诤的左膀右臂,决绝地收拾行囊往洛阳去了。

他从没离开过部族太远,草原上的风景司空见惯,仿汉人城池建的却新鲜得很,看得目不暇接。

步六孤曾到过汉人城池,比他稍好一些,他习惯性地照顾着贺若,却是满心愧疚。

步六孤大贺若十九岁,如今反要靠他保护,什么也做不成,就如同还在素和诤身边做奴隶时。

贺若不懂这些复杂心思,蔼苦盖沉浸在痛失所爱的绝望中,他无处说起,便又成了心病。

步六孤像寻常一样跟在贺若身后进了北魏皇宫,皇宫出乎意料地没有他想象中巍峨,宫中住的人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神仙模样,只有心比常人多了几窍。

他觉得贺若第一天和拓跋文滚上床时就已经看透了这是个吃人的地方,但他没有说要走,只是连蔼苦盖都能看出他有多不适应,跑前跑后地给他做起了他熟悉的饭菜。

步六孤知道贺若想走,然而他不仅不能表现出来,连说说也不能,蔼苦盖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问过他几回,他在一边听着,心里想:回去能怎么样呢?和守不住部族做别人的奴隶相比,还是做皇帝的奴隶好一些啊。

贺若没有回答蔼苦盖,他欲言又止地回过头看了步六孤一眼,走回去掏皇帝的鸟了。

步六孤从这一眼中看出了无能为力与绝望,他往自己的住处走了两步,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明白贺若的意思,如果他还能做一个马上征战的战士乃至将军,贺若便不会背井离乡。

这认知叫他痛苦不堪,像鞭子一样不断抽打在背上,步六孤跪在地上,冲着天狼嚎起来,嚎着嚎着涕泪俱下。

然而他振作起来得太迟了,贺若已经不信他还能杀人,他像步六孤当年一样给拓跋文养儿子,又跟着他去见了一个叫江傅山的先生。

他回来后就有了心事,步六孤怎么打听都没问出来,直到第三天的时候皇帝瞒着贺若给他们送来了一张画像才有了猜测。

步六孤知道江傅山长得极美,不是草原上所推崇的那种力能扛鼎的英武气概,是他们汉人喜欢的另一种美貌,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像他养过的那只天蓝色眼睛的白狼,可以凶狠地打猎,然而见到驯养他的人,就会收起爪子驯顺地舔他的手心。

拓跋文找借口叫走了贺若,江傅山便奉命来永康宫中找步六孤与蔼苦盖,蔼苦盖一直不喜欢见外人,见到不是贺若回来就躲了起来。

步六孤没有躲,他迎上去抱拳道:“江少傅。”

江傅山本人面若好女,大概是敷了白粉,看起来比画像上的还要艳上几分,步六孤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忍不住在心里犯了嘀咕:这身板看着不像是能压人的啊。

江傅山也踟蹰道:“这位壮士……”

步六孤有点可怜这位大概将来会成国之肱骨的重臣,但无论如何此时为了谋求皇帝的信重,不得不为自己求娶一个草原来的粗鄙莽夫的倒霉蛋,打断他说:“我知道少傅的来意,然而我夫新丧,尸骨未寒,不敢转投他人,少傅不必说了,请回吧。”

杨良安的庶妹心高气傲,嫌弃江傅山出身屠户,尽管听从了父兄的吩咐委身下嫁,却把他当仆从一辈使唤,江傅山有求于杨良安,开始时只能捏着鼻子认下,等到后来他在官场中立住了脚,有底气不这么委曲求全下去了,便向杨良安如实相告,和他商量说想与他庶妹和离。

拓跋文是杨家的皇后生出的儿子,立子杀母,保母是个和阿干们抢部族庶长之位失败,被卖做牧羊女的传奇人物,他同杨家的关系不远不近,杨良安起初为此忤然不悦,直到拓跋文开始着手汉化鲜卑——他把其中一份美差留给了杨良安。

汉化要定章程,谁最先知道这份章程谁就能抢得先手,一时杨家之势如鲜花着锦,“也似烈火浇油,烧得虽烈,若来不及添薪加柴,”江傅山前去杨府拜访,他对着杨良安做了个横刀斩断的手势,说,“油尽灯枯后该当如何,师兄可想好了?”

他不喜欢杨良安的庶妹,因为那总能让他想起自己跟着老师求学时所受到的鄙薄和羞辱,但他不能怪罪与自己有恩的杨良安,来求和离时言语也尽量委婉。

杨良安听出了他的心结,又听他做如此劝,谢他忠言逆耳,便禀告了母亲,亲自前去把她接了回来。

江傅山顿觉浑身松快,然而快活了没两天,杨良安就语带歉疚地来告诉他说:“吾妹请我告诉连岳,她不该不从诫训,苛待连岳……”

江傅山便笑道:“师兄莫哄骗我。”

杨良安手里拿着扇子,衣襟敞着,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师兄骗你作甚,狗蛋,我送她白绫时她确实这样说。”

“我杨家没有这样不敬夫婿的女儿,”杨良安若无其事道,“看在连岳份上让她体面去了,便宜她了。”

江傅山回忆至此,磕磕绊绊地对步六孤道:“陛下喜欢孤臣,更喜欢有把柄的孤臣,壮士愿意做我的把柄吗?”

步六孤头一次碰到会这样说话的汉人,奇道:“那你要什么?”

江傅山一直和他站在院子里说话,拓跋文派来的侍卫对他们的尊重只是表面功夫,暗地里还不知道是不是奉命监视他们三个,但碰上江傅山就是真的讨好了,都特意站得远远的以示没有偷听。

江傅山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人能听见他低声说的话,但也担心拓跋文派来的人有天赋异禀的,就往步六孤那边凑近了一点,特意压低了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说:“我要出人头地,还要将以前欺辱我的通通讨回来。”

步六孤双手环胸,冷淡地挑了一下眉,说道:“我看不出来我能帮上少傅什么,也看不出少傅能给我什么好处,你们汉人夸夸其谈起来天上的鹰都要被烦走,少傅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傅山一同他说话就心跳如擂鼓,他看着步六孤显得疏阔的眉眼,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信誓旦旦地许诺道:“陛下扣人是一时糊涂,要留贺若哪里用的到这种没脸没皮的手段,我可以说服他放蔼苦盖回去。”

他竭力拿出自己舌灿莲花的功夫劝说,看着步六孤脸上的神情逐渐从不信任和疑惑变成了思索,顿时松了一口气,再正经了没两句,又痴痴道:“傅山虽是初见壮士,却颇有熟悉之感,仿佛已在梦里见过无数遍。”

他知道贺若很快就会回来,然而情难自禁,好不容易正经话讲完了,还赶在贺若回来前颠三倒四地说了说衷肠,掐着时间恋恋不舍地和步六孤告辞离开了。

素和诤并不能算作生性沉闷,然而与江傅山这种惯于花言巧语迷惑人的汉人相比还是相差甚远,即使不明白他究竟是情起何处,步六孤也还是几乎被他说得动摇起来,他在原地注视着江傅山走远,咬了咬牙,到房间里和蔼苦盖打了个招呼,跳进侧殿的冷水池子冷静去了。

贺若回来的时候他还在想江傅山的那些话,对上贺若探寻的目光,步六孤脱口道:“那个汉人够带劲儿。”

贺若就只剩一脸惊恐地看他,隔了一会儿给了步六孤一脚,叫他好好说话。

步六孤这时却不肯说了,他既恨素和诤毁了他一生,却又情不自禁地爱他,他的前半生都与这样一个在情爱上异常迟钝的人纠缠,还要怎么判断另一个人嘴里吐出的深情言语是否真实?

贺若问了两遍,看他实在是不肯说就不再问了,步六孤在冷水里泡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冷静了下来,爬上池子胡乱擦了擦,对着光刮起了胸毛。

贺若看了看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拓跋文不是每天都来,来了也不是次次都让他下不去床,贺若闲着的时候就借了宫中的将作监给步六孤打了一杆精铁铸造的狼牙棒,步六孤爱不释手,第二天一早起来习武时将它舞得虎虎生风,把奉命来找他的江傅山吓得差点掉头就跑。

这之后发生的事在贺若预料之外,却在步六孤预料之中,那天会面只有匆匆片刻,但也足够他从江傅山身上嗅出孤狼的味道。

步六孤出身的部族好战,他被素和诤买下来当做奴隶前一年十二个月有八个月是在征战中度过的,部族间同辈也要比一比,他算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被同辈称作狡狼。

他可以臣服于比自己强大太多的狮虎,比如素和诤,但那样战战兢兢,远不如找一个同类一起舔毛取暖自在,他知道自己迟早会陷进去,那天江傅山推开窗捉住了他的手,在星月下亲吻时便没有退开。

江傅山舔他的乳头与胯,他看起来刚从别处学到这些,一点劲都不敢用,步六孤痒得笑了起来,紧接着江傅山就手足无措地松开了他,这个平素极少动容的男人慌乱地问:“我哪里没弄好吗?”

步六孤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瘫在床上摇头说:“没有,都很好。”他抬起腿勾住了江傅山的腰,把他拖得跌在了自己身上,喃喃道,“你的腰怎么这么细?”

江傅山腰虽然细,胯下二两肉分量到挺足,虽然比不上贺若家的鸟,也足够出去吹嘘了。

步六孤边问边伸手摸了一把,正打算掏出来,江傅山皱着眉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你在哭。”

步六孤花了一个晚上给他讲了自己的前半生,从策马扬鞭讲到被人俘虏,关在不容转身的笼子里,再从做住在马厩的奴隶讲到做别人的妻子,开始时他泪流满面,说到后面眼泪却已经流不出来,江傅山起身给他打湿了一块方巾盖在他眼睛上,默不作声地揽着他肩头。

步六孤说得累了,布条也没有摘下来,遮着眼睛睡着了。

没过多久江傅山履行了诺言,蔼苦盖跟着前去治理部族的新庶长回了草原,他也从宫里搬了出来,贺若虽然一个人留在宫中,可不用再担心他们和部族的归宿,精神反而好了许多。

江傅山是个忙人,没有把步六孤接回家之前常常睡在府衙,接回来之后不管每天忙到多晚都要回家,还特地为此向拓跋文讨了一张宵禁时行走的批条。

到年关的时候,步六孤还没有很爱他,但已经非常喜欢了。

除夕过后江傅山告诉了他蔼苦盖的死讯,他小心翼翼,生怕再惹哭步六孤。

步六孤看上去不太意外,他想了一下,问江傅山:“连岳今年三十有几?”

江傅山不明所以地回答说:“三十五了。”

步六孤就笑了一下:“我长连岳五岁,之前不知道爱惜自己,大概要走在连岳前面,连岳有大事要做,我不需要担心,可若是连岳不幸,我便去陪着连岳。”

“我如此,蔼苦盖如此,”他平静道,“贺若倒不见得,不过那就不是我该操心的了。”

江傅山年后有了个假期,当时听他这么说没什么反应,之后整天寸步不离地黏着他,黏得步六孤疑心他是犯了什么病症,正打算开口问问,江傅山的假期结束了。

开春时要祭天,拓跋文有意提拔他,要他主事,江傅山每天忙得脚不点地,要不是步六孤有早起练武的习惯,都见不到他的身影,后来看他这么跑实在是太折腾自己,就干脆叫他不要回来了。

江傅山结结实实地在值房里睡了一个月,临近祭天前才回了一趟家,问步六孤要不要陪他一起去见识一下,又说贺若也去,祭天要三四天时间,他一个人在那估计呆得无聊。

步六孤一听就答应了,他过年后到现在没怎么见贺若,祭天时猛地一见,发现他气色又不如之前好了,他打量了一会儿,感觉这点变化拓跋文看不出来,也就是他从小把贺若养大,能直觉地感觉到不对。

他把贺若拉进屋子里,刚打算好好问一问他,外面就出了事,他们和院子里的护卫缩在墙角躲了片刻,接着院子里也不安全了,就惊慌失措地跑进院子下的一处密道,转了十几个弯才停下步伐,步六孤之前想问的话也不想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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