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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傅山番外 第三章 壮士与孤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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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江傅山叫他来陪着贺若,这两个人必是在算计什么,说不定还把贺若算计了进去,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待的地方,也不叫人开怀,就偷偷地问他想不想一起走。

他现在不是太能舍得下江傅山,问出来的时候心头也不舒服,不过转念一想,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还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重要一些。

贺若却患得患失,步六孤听他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就知道他大概已经陷了进去,不止今天,恐怕以后也都走不了了,心里叹了口气,就任由他说了下去。

拓跋文找他倒是找得很快,应该是早有安排,步六孤往他身后张望,没有看见江傅山,暗自着急,被听到了他们两个谈话,正怒气冲冲的拓跋文一起押上了地面。

江傅山刚杀完人回来,身上有血,看上去却颇神采奕奕,步六孤突然又从他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他咽了口口水,听拓跋文阴阳怪气地冲他说:“管好你家的。”

木闾头那个小崽子不知道危险,兴致勃勃地坐在贺若膝盖上描述拓跋文多么神勇果敢。

拓跋文训完江傅山又把他撵出去杀人,接着一转眼看见步六孤,也把他一起撵了出去。

步六孤刚才转过永远离开他的念头,此时有点愧疚,从地上捡了一把刀,大步追上江傅山,问他说:“要不要帮忙?”

步六孤杀人的功夫也是战场上一刀一剑练出来的,动起手来不比江傅山带着的禁军差,然而圜丘坛里杀人他能跟着,宫中却不能让他进去,江傅山只好偷跑了一趟把他送回了家。

他已经从跟着拓跋文一道下去接人的禁军口中知道他是怎么撺掇贺若逃跑回草原的,进了房门把门在外面一反锁,隔着块木板恶狠狠道:“回来再跟你算账。”

步六孤缩在屋里没作声,等江傅山一走他就从窗户翻了出去,在院子里打了水烧开,认真地把自己洗了一遍,江傅山回来的时候还在对着水面拿着刀刮汗毛。

步六孤没再说他撺掇贺若逃跑的事,而是皱着眉头告诉他:“陛下把贺若软禁在他的寝宫,叫我去一趟宋国,你陪我一起去吧,等回来陛下应该就能消气了。”

步六孤手抖了一下,刀锋险些划到自己,还好只是贴着腋下擦了过去,赶忙把刀放下了。

“我被俘虏做了奴隶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步六孤轻声说,“我的名字是莱,以前家里人叫我阿莱,连岳叫我一声好吗?”

江傅山从善如流道:“阿莱不用担心,陛下不舍得让贺若受苦,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步六孤和江傅山走时是春分,江傅山找人给他订做了一套骑装,带着使团出了洛阳,就把使团扔给了副使,在这春色里踏着葳蕤的草风流倜傥去了。

拓跋文给了他一个和宋国那位有意造反的权臣萧道成勾结的任务,接待他的是刘宋另一个大族,姓谢,江傅山的老师蔡冼就死于谢氏族人之手,他还想顺便报个仇。

副使姓拓跋,在洛阳颇有恶名,但以江傅山的眼光来看却是个有能力的,只是迫于拓跋文强势,不得不自污避嫌,这位王爷最近在烦恼该给长子谋个什么位置,江傅山瞅了个机会和他谈了谈,许了大把前程出去,说服他帮自己杀个人。

所有人只看见王爷在酒宴上轻薄了一个谢家女,没人看见他还打晕了一个人送到了驿馆,等到乱局结束才发现有人消失,但那时那人已经成了城外乱葬岗上的几节残尸,这事就无疾而终了。

江傅山带着步六孤再回来时是四月初,他进宫见拓跋文,来不及安顿步六孤,就让他在门外等着。

他进门后和拓跋文见礼,然后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做了什么禀告给拓跋文,拓跋文用他时就知道他是什么性格,毫不意外地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

江傅山想着步六孤的担忧,谨慎道:“臣斗胆,臣妻托臣问陛下,贺若如何了?”

拓跋文大约是什么都没做成,又不肯露怯,装出一副冷漠模样道:“朕不曾去见他。”

江傅山早说他和贺若这样子不适合玩柔情蜜意,至于什么迟疑和暗示更是不行,都不如直白一点来得好使,然而拓跋文拉不下面子,被他激了几句,两人就吵了起来。

江傅山口才是公认的好,拓跋文吵不过他,只能指着江傅山鼻子叫他滚出去,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召见副使奏对。

他对贺若避而不见,步六孤就对着江傅山着急,然而江傅山再与拓跋文志趣相投,总归还是臣子,对皇帝的后宫事管上一次两次还勉强,参与得多了恐怕拓跋文要他项上人头,陪着步六孤干着急。

这样着急了一个多月,江傅山去上朝,发现拓跋文没多久就坐立不安地散了朝,接着听闻他被贺若揍了一顿,当时拼着全身力气忍住了,回去就和步六孤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当时拓跋文的神情,听得步六孤眉飞色舞。

贺若凭借这一揍从拓跋文手里讨到了不少特权,时常叫步六孤进宫陪他打铁。

江傅山出使回来后接手了祭天事端的后续处理,那天正在牢中整理卷宗,就见拓跋文派人过来把那两个杀了贺若父兄的游侠带走了,他中午吃饭的时候回了一趟家,发现步六孤也不在,就猜到是拓跋文帮要他们报仇了,也丢下卷宗进宫求见。

他来得晚了一步,步六孤已经杀完了人,正和贺若编排他。

江傅山任他痛快地编排完,拉着仿佛放下了块垒的步六孤回了家,步六孤里衣衣袖上浸了血,一会去就脱了个精光,拉着江傅山往床上滚。

滚到一半骑着江傅山居高临下地问:“连岳的罗圈腿是怎么来的?”

江傅山求饶道:“小时候和人学礼,坐姿不对糟蹋出来的,阿莱快饶了我吧。”

没过多久拓跋文关于排除异己的谋划进行完了,下一个是拆散汉人世族,江傅山和他商量了一下,先去找贺若讨打。

贺若记着步六孤和他说过江傅山的罗圈腿,他给部族里的小崽子纠正骑马的姿势时攒了不少经验,熟门熟路地把江傅山的腿一夹,叫人抬着送出了宫。

江傅山在家里假装腿折了,顺便留了个胡子。

他天生毛发不重,留了很久了才凑出来一小绺,质地还软,看着活似山羊下巴上那一缕,被步六孤嫌弃得不行,江傅山却觉得长胡子的速度比蔡冼强上一些,还沾沾自喜,逢人就自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杨良安听了他的劝,临阵退了下来,没叫拓跋文抓住把柄,只是过得没往日潇洒,被江傅山借着炫耀胡子的机会抓着喝了好几天酒,被迫回忆了许久少时时光。

世家彼此关系牵扯,蔡冼收徒时也不能只收自己喜欢的,也要照顾家族,如今拓跋文想让他离间世家,江傅山就把往日关系逐一捡了起来,见到还活着的师兄弟就上去口蜜腹剑地和人家亲热。

他一向长袖善舞,没等把胡子留成一把美髯就达成了目的,几个被他拉拢的世家为他马首是瞻,也跟着他专和拓跋文对着干,江傅山结结实实地和拓跋文吵了好几场架,才去找贺若试探拓跋文的口风。

贺若嘴上没说,心里却笑他杞人忧天,江傅山看出来了,长出了一口气,惦记步六孤想吃建兴坊的老面烧饼,匆匆忙忙地走了。

步六孤嫌他的胡子碍事,既不能像拓跋文那种抓着玩,也不能做情趣之用,为了逼着他把胡子剃掉,好几天没让他上床了。

江傅山每天城南城北地跑,给他买他爱吃的东西,两个人幼稚地对峙了几天,步六孤当先服了软,情动时把江傅山脖子后挠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让他带着这条血痕去见人。

江傅山毕生即将抱负得意实现,兴致却不高,步六孤问他也只是回以苦笑,试图顾左右而言他地含糊过去,被问得急了才肯说一点实话。

步六孤拎着狼牙棒往他脚前一杵,横眉冷竖道:“再不说信不信我揍得你不能人道?”

江傅山被这可能性吓得一哆嗦,实话实说道:“我才发现陛下与我……其实志向不合。之前我与他为了蒙骗世家吵架,刚开始时是假装,等到后来吵出了火气,我才发现那些确实是我所想。”

步六孤一针见血道:“但是他说了算。”

江傅山小声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此时退下来。”他为难地抓着胡子,“然而急流勇退,说起来容易,从古至今却没几人能做到。”

步六孤想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能帮上他,安慰道:“要是不得不辞官了,我就带着连岳去草原上快活,我们不缺钱,连牛羊都不用操心,就是对着天骂陛下一顿也没人听见,连岳也别太为难自己。”

江傅山这犹豫大概是太明显了,没过多久就换了杨良安来劝他:“小师弟先前还劝我说当心烈火着油后油尽灯枯,怎么如今自己倒失了臣子的分寸?”

江傅山有心事,和他出来先灌了两坛子酒,醉醺醺道:“我以为我们志同道合,原来却是我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啊。”

杨良安镇静地看着他活似个弃妇一样喋喋不休了许久,才叫人拿了块冷水打湿的方巾给他醒酒,沉声道:“小师弟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志同道合,但是唯独不能和皇帝,你知道原因吗?”

江傅山清醒过来,拱手长揖道:“请师兄教我。”

杨良安淡淡道:“没人能和皇帝永远保持一致的利益,他要江山永固,就得泥沙俱下,总有一样不是你想要的。”

江傅山看了他片刻,问道:“师兄来做说客?”

他视线里含了刺,杨良安一无所觉道:“我知道小师弟少时受过欺辱,因此深恨世家作风,然而没有世家制衡皇帝,让他把国家当做一言之堂,后果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言,是以我受众人之托来请小师弟执世家之牛耳,请三思。”

江傅山想了三日,应承下来。

他与拓跋文在汉化鲜卑和弱化世家这两件事上确实意见一致,谋事时也即为合拍,然而世家之势不足以威胁到皇帝之后,拓跋文想斩尽杀绝成就他的不世之功,江傅山却要劝他留一线,两人为此争执了不下十数次,最后拓跋文拍着桌子恨恨道:“妇人之仁,斩草不除根,早晚被反咬一口。”

江傅山答道:“臣被反咬一口,身后还有陛下,若是陛下被反咬一口,谁能为陛下平事?”

他的抱负已经尽数实现,中元节祭奠蔡冼时又想起了初见他时自己的豪言壮志,然而叫百姓俱能“吃肉衣帛”这条路却比削弱世家更难走,江傅山为之努力了十年,还是走上了与拓跋文分道扬镳的结局。

拓跋文要南下征战,征战便要加征赋税,江傅山与他辩驳,拓跋文站不住理,就只好闭上嘴听着。

江傅山已经为此与他争辩了三四年,这一日不知为何怒上心头,指着拓跋文鼻子名为劝谏实则斥责地痛骂了他一顿,惹得拓跋文和他拔了刀,临砍下时想起过往种种,便把刀丢在他脚下拂袖而去。

江傅山一时痛快,回家后一见步六孤便出了一身冷汗,不等当真把这段君臣之情磨灭殆尽,又痛快地把官袍官帽一脱归隐去了。

他先带着步六孤回到家乡住了几年,又陪着他去游山玩水,每到一处便给贺若寄些特产回去,再绘声绘色地描述当地有哪些叫人馋掉舌头的美食,贺若回信说他们把拓跋文气得直跳脚,叫江傅山下次也给他寄好东西回去。

江傅山从善如流,他在家乡时闲得无事,正好和江状学了学怎么做个庖丁,下次便给他送了一套他自己杀的鸡鸭猪羊回去,美其名曰谢媒礼。

步六孤拆台说:“那鸡是我从山上打回来的。”

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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