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大概是多年来为儿子殚精竭虑过了头，楼冬月七岁那年，老书记便离世了。但他仍在过世前，安排好了一切，足以保障儿孙的生活。

家里的地被他承包给了可靠的熟人，儿子只需按时收租金便可，家里空余的宅基地上，起了一幢六层的高楼，江城的经济正在加速发展，南安区建起了一座座大型工厂，不少人背井离乡来打工，老书记将屋子一间间地出租给打工者们，价钱不高，但架不住地方大屋子多，积少成多，也是笔不小的收入。

因此在周星驰《功夫》里的包租婆火遍大江南北前，楼平安便早早当上了包租公。失去了老书记这根顶梁柱，楼家仍是村里最富裕的家庭。

而小小的楼冬月，继承了爷爷的性子，从小便沉稳冷静得很，楼平安和施小云这对不怎么正经的夫妇，甚至有些怕这个孩子。

施小云大概是闹够了，也认命了，公公去世后不久，便又跟丈夫和好了，两人不用上班也不缺钱，再加上兴趣一致，很快又甜甜蜜蜜、恩恩爱爱起来，每天不是忙着去这里踏青，就是去那里野炊。

有时候他们顾不上孩子，倒也简单，多给点钱，楼冬月去哪户邻居家便都能找着饭吃。因此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楼冬月跟邻居们并没有多亲热，他们出饭，他付钱，他早早习惯了这种银货两讫的交易。

实际上他是一个一眼望去十分讨喜的孩子，大概应了父母家乡距离越远，生出的孩子便越聪明漂亮的说法，楼冬月既长得精致成绩又好，因此即便从小不爱笑，时常板着脸，也不大爱说话，大人们也只会夸他懂事、稳重。

村里人多少有些好面子，小孩子基本都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每次期中、期末考完后，互相打听完孩子的成绩，多半会回家咆哮一番。

楼平安夫妇却从没有这种烦恼，儿子成绩稳定、优异到让他们几乎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两人都属于没怎么读过书也根本不爱读书的，怎么会生出个年级第一的儿子来。

他们跟邻居抱怨过这个问题，背地里收到了村里人无数个白眼，全村没有不嫉妒这对夫妇的，两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竟然就能在家里躺着挣钱，生个孩子还是村里最好的那一个，这让天天风吹日晒的他们怎能不眼红。

楼冬月上中学后，楼平安跟施小云更是闲的没事干，两人积极开发新乐子，双双迷上了打牌，赌钱的那种。

大概是他们怎么看都有点人傻钱多的样子，很快就被邻村一个有点背景的二流子下了套，输了一大笔钱，这件事发生没多久楼冬月就知道了，那是因为楼家夫妇被逼债的人一吓，竟慌不择路地想把自己的地廉价卖了，赶紧把债还上。

楼冬月跟父母长谈一夜，顺利拿到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地一块都不卖，剩下的事由他来处理，一场家庭会议就此结束后，楼平安摸了摸额角渗出的汗，对施小云感叹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最最像我老子。”

老书记在世时八面玲珑，在区里和村里都有很强的人脉，但是人走茶凉，面子也就没剩多少了，楼冬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把家里账面上所有的资金都提了出来，借着别的名义送给了爷爷在世时交情最好的一位老友，姓徐。那位虽已退休在家多年，儿孙却还有点能量。

楼冬月很上道地表示，这笔钱，该还的他们一定还，但是要慢慢还。家里的地都是爷爷留下的，是楼家的祖产，下一辈不能轻易就当这个不肖子孙，还望徐爷爷能看在跟老书记过往的交情上，帮衬一把。

他里外都顾及到了，话也说得体面漂亮，这位老人家看他稳重的眉眼间有几分老友过去的影子，也郑重地应下了。

最后楼家可以分期还债，金额也缩减到了正常的范围内。

刚上高一的楼冬月开始每月给父母发零用钱，并且规划家里的一切支出，楼家夫妇因为捅出个大篓子，自知理亏之下也不反对，反倒十分想得开，万事不用操心，他们继续打着不赌钱的牌来消磨时光。

一家三口节衣缩食了一年半，终于把欠的债都还清了。又可以继续靠着租金轻松生活，楼平安和施小云开心地出门旅游庆祝去了。

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两人在外地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全村人都傻了眼，这年纪轻轻的两口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楼冬月正是高三，又快要过年了，楼家就只剩他一个了，这年又该怎么过哟。

就在村里议论纷纷，对他无限同情的时候，刚成年不久的楼冬月已经一个人奔赴外地料理完了父母的后事，并将他们的骨灰带回江城安葬。

农村里到处都是大家族，楼平安虽是独子，老书记却有不少兄弟姐妹，这些人过去多多少少都沾了老书记的光，待楼平安和楼冬月也是亲亲热热，等老书记一走，这份热情起码冷落了一半，这下连楼平安都走了，不少人表面过来关心慰问，实则对楼家这丰厚的家产都有些想法。

楼冬月自然心知肚明，他面上默不作声，却一下子暴瘦了十斤，原本就身形瘦削的他，过年时在村里人眼里，更显得孤独又潦倒。

半年后他照旧参加了高考，发挥的不算多好，却仍考上了江大的热门专业，又在村里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刚上大学没多久，南乡里这一带便喜迎拆迁，本就拿到了父母保险理赔金的楼冬月，又独享了农田与宅基地被征收的补偿款。

以致于村民们私下里谈论起倒霉的楼家时，也说不好楼冬月活的算是好还是不好。

总之，如今刚满二十七岁的楼冬月，早早就成了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黄金单身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