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秦旭坐在急诊室外盯住灰暗的缺了一角的地砖，十指合拢搁于膝盖。

这个动作倒像是手术室外等候的丈夫，秦旭忽然联想到这个处境，再抬头时，那盏亮起的刺目的灯就变得朦胧虚化了。

宋宜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唇上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双目紧合着，眼睫投下来一片铅青的阴影，如同秋日的蝴蝶冻死在冬天的大雪中，退去了斑斓，徒留着双翅的形状。

护士高声叫着病人家属，秦旭怔了很久，这才触电般站起来，说“我是家属，我是家属”，却劈面便被问上一句，缴费了吗？

他睁大眼，护士口罩格挡住的声音变得失真而含糊，隐约猜到病人伶仃的身世，就说：“能联系其他家属就叫过来帮忙，病人有医保吗？”

“我、我……”秦旭舌头打结似得，吞下喉头的哽咽：“我有钱。”

护士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那去一楼充卡缴费。”

120送的是一家市综合医院，挂的急诊，秦旭自小身体不错，幸运地没有生过大病，吃点药就基本无碍，就算是他哥哥曾有过哮喘，那也是有家庭医生来照看，定时定量贴身照料，就算是大学时曾陪朋友去过，那也是一群人哄哄来哄哄去，完全没有实际操作感。

在长大的过程中，总会错过一些什么，错过一些人，错过一些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事，错过一些感情。

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就失落了去，直到让人提起，才猛然惊觉，“啊，原来是这样的呀。”

宋宜没有醒，秦旭坐在他床头，拨打了秘书小余的电话。他真的无心再做这些，现在的秦旭就如同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跌跌撞撞闯入陌生的环境，被人呼来喝去。

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没有人能保持十二分的耐心对待他。

公立医院的大厅是形形色色的病患，面露疲倦的引导和医生护士。钱掉进凹槽里，卡从凹槽里取出，去五楼四楼三楼二楼。

电梯里散发着消毒水和古怪的气味，插队、争执、失序、奔跑、混乱、希望、失望、匆忙，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这才是宋宜生活着的世界。

小余火速赶来，干净利落地办好了后续住院的手续，那时候宋宜已经平躺于病床，正挂着水，秦旭坐在把塑料凳子上，视线落向宋宜被褥外的手，肤色苍白，青色蜿蜒的筋脉盖在几层棉贴下，将针头悄然隐去。

他看到护士给他扎针时用碘伏化开后的画面，血管上那些淡淡的密密的针眼就曝露，宋宜究竟打过多少针，吃过多少药，秦旭什么都不知道，他按着自己的头，真的一无所知。

宋宜此刻却是十分安宁的模样，记忆的绒羽铺开成一条柔软的长道，逆流而上，溯洄从之。

他在那扇门后轻轻笑起来，秦旭尚是青涩的面容里有着隐隐的傲慢，宋宜看出来了，亦并未在意，但在那之后，总有些什么常在烟雾里，那是足以迸发出强大力量的东西。

事实上就是如此，秦旭的骨子里有着一种倔强，他笨拙于生活，自诩在感情的世界里游刃有余，但他其实匮乏的就是感情，他的享乐不是在纯粹的享乐，那是所谓上层的孤寂，不天生居高处，不知其寒苦。

秦旭搬进来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浑身湿漉地蹲在他家门口，他一喝酒就忘事，也许现在已经不记得那时发生了什么。

那一晚宋宜在雷声中醒来，窗外一把把的白光划破天幕，宋宜起身去检查家里的窗户有没有关好，到客厅时发现秦旭没有回来。

平时秦旭睡觉必定要在床头点一盏小台灯，并不严实的门就会透出浅淡的暖色，但现在房中漆黑，无半丝明亮。

宋宜便想他也许是在外面疯玩，宿在朋友家，又猜想他如同往常一样没有带上钥匙，便要去将钥匙放在门前的废弃花盆里，这是他们的约定。

但当宋宜打开门，眼前所见，令他着实一惊。

秦旭缩在墙边抱着自己的脑袋，宋宜靠近了，浓重的酒味就扑面而来，他摇了摇秦旭，发现他浑身湿漉，而秦旭顺势歪在他肩上，凶狠的咬了他一口，宋宜吃痛着推开他，想要扶他起来，却听秦旭骂骂咧咧道：“混蛋！”

“什么？”宋宜搀起他，两人摇摇晃晃进了家门，秦旭个子已经拔起来，宋宜扛他有些吃力，最后只得顺着重力，两人都往沙发上一摔。宋宜用毯子先裹住他，要去取干净的衣服，又知他醉酒，想着要去弄些酸汤或牛奶。

可秦旭却不放开他，还在嘟嘟囔囔骂人，他骂有本事就离啊，没胆子离就别带贱``人回家，妈不管你，我恨不得、恨不得……

窗外豁然大亮，剧烈的轰鸣仿佛要将屋顶都震上三震。

秦旭睁大了眼，攥住宋宜衣角的手收紧，却拧起眉头，露出一丝仿佛脆弱般的神情，大口喘气后，却低落了声音，呐呐问：“……我又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