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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号初鸣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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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12月1日,也就是约兰达两周大的那一天,罗莎.帕克斯在下午很晚才离开蒙哥马利公平百货大楼,搭乘平常乘坐的公交车下班回家。车上的全部三十六个座位很快就坐满了,后半截坐了二十二个黑人,前半截坐了十四个白人。司机J.F.布莱克(J. F. Blake)看到有个白人站在车厢前半部分,就让坐在紧靠着白人区那一排的四位黑人乘客起身站到后面去。四个人全都无动于衷。布莱克最后只得离开驾驶座,强硬地对四个黑人说道:“你们最好别找事,赶紧站起来把座位让给我。”听他这么说之后,三个黑人站到了车厢后面,但帕克斯却没动窝,因为她觉得自己正坐在隔离带里。布莱克则认为白人区的范围要由他说了算,因此只要他说帕克斯坐在了白人区,帕克斯就是坐在了白人区。在他看来设立隔离带本来就是为了赋予司机分隔黑白双方的裁量权,自己此刻的行为完全是职责所在。帕克斯再次拒绝让座。于是司机声称种族隔离法律赋予了他管理隔离带的权力,也让他能在紧急情况下行使警察的权力来执行种族隔离法令。换句话说如果有必要他可以逮捕帕克斯。如果你必须这么做,那就动手吧,帕克斯答道。她依然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帕克斯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平时车厢里的喧哗声足以使得布莱克听不清她的声音。但是当时车厢里却鸦雀无声。布莱克告诉帕克斯她已经被正式逮捕了,在他把正式的警察带来之前不得擅动。

回到警察局,警察为帕克斯做了笔录,让她按了手印,然后就把她关进了囚牢。帕克斯肯定不可能对于当前事态淡然处之。她已经逾越了文明社会当中区分黑人与黑鬼的界限,因此很有理由往坏处想。她不仅很可能在黑人当中遭受针刺般的羞辱,更有可能遭到白人的粗暴对待。当她终于获准给家里打电话时,她母亲接起电话就呻吟道:“他们打你了吗?”

手足无措的母亲赶紧给E.D.尼克松家里打电话求助。尼克松夫人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吃惊不小,回过神来之后立刻把电话打给了丈夫在城里的办公室。尼克松一直保留着这间办公室,为的是在火车上干活之余多少总有个正经地点与别人商讨民权事务。

“他们为什么抓她?”尼克松问道。

“我怎么知道?”尼克松夫人不耐烦地回答道。“你赶紧去把她弄出来。”

尼克松叹了口气。妻子下命令的口气就好像他只要一发话白人当局就得乖乖释放囚犯一样。然而尼克松也很着急,因为他知道帕克斯在监狱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如果她在监狱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这次的事情就毫无回旋余地了。尼克松给弗莱德.格雷的办公室打了电话,但他当天不在办公室。给格雷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留过言之后,尼克松终于鼓起勇气直接给监狱打了电话。他询问值班警员罗莎.帕克斯被控什么罪名——对方毫不客气地告诉他这不关他的事。尼克松挂断了电话。这下他知道事态多么严重了。作为公认的黑人社区领袖之一,警方平时对待他的态度总还带着三分客气。现在既然他们这么不客气,那就说明帕克斯肯定违反了种族隔离法律。

接下来尼克松给克利福德.杜尔打电话通报了自己了解的情况。杜尔承诺自己肯定会尽力从监狱打探消息。很快杜尔就给尼克松回电,告诉他罗莎.帕克斯被控的罪名是违反阿拉巴马州公交种族隔离法令,再没有其他罪名了。杜尔自告奋勇表示愿意一起去保释帕克斯,尼克松马上就同意了,还告诉杜尔先等他过来再说。尼克松在杜尔家门口停车时,弗吉尼亚.杜尔也和丈夫一起等在外面,准备一起去。弗吉尼亚之前雇用过当裁缝的帕克斯给三个女儿做褶边裙,因此也算是她的熟人。她对于帕克斯在协进会里的工作表现评价很高,因此推荐她前往迈尔斯.霍顿在高地人民俗学校开设的跨种族关系工坊里度假一周。度假归来的帕克斯表示自己的眼界得到了极大开拓,看到了种族和谐的新希望。一想到像她这样的人居然要遭受可怕的牢狱之辱,弗吉尼亚就气不打一处来。

尼克松签署保释文件时,警察把帕克斯从囚室中带了出来。很快,帕克斯、尼克松还有杜尔夫妇就到了帕克斯家,与她的母亲和丈夫雷蒙德——他是个理发师——坐下来商量对策。罗莎.帕克斯向来少言寡语,但是这一次的紧张气氛让她也绷不住了。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也很庆幸至少眼前的危险已经解除了。尼克松深知帕克斯一家的心思,因此在与杜尔谈论正事的时候特意回避到了一边,不让帕克斯一家听见。他需要杜尔的法律意见:这个案子是不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突破口呢?他们能否利用本案上诉的机会来战胜种族隔离法律呢?唯恐被帕克斯一家听见的杜尔尽可能简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在他看来本案的唯一不足在于指控首先要由州政府而不是联邦政府审理。不过移交案件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除此之外,本案的其他条件都极为有利。本案没有横生枝节的其他指控来掩盖违反种族隔离法律的问题,而且罗莎.帕克斯肯定能为白人法官留下好印象。这番话对尼克松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早就本能地意识到罗莎.帕克斯是象征蒙哥马利黑人的不二人选——她的身份十分谦卑,足以获得大众的认同,她的言行举止和衣着打扮又足够庄重,足以赢得社会上层的尊敬。

于是尼克松请求帕克斯的丈夫和母亲暂时让帕克斯离开一下,这样帕克斯就能与自己还有杜尔夫妇单独谈话了。尼克松问帕克斯是否愿意把这场官司打到底,就像在科尔文案件与史密斯案件当中他们一度筹划过的那样。罗莎.帕克斯一听就明白了尼克松的意思,但她知道这个决定对自己的家庭来说干系重大,因此表示要和家人单独交流一下。她选择先和母亲谈,再和丈夫谈。这一提议吓坏了惊魂方定的母亲和丈夫。雷蒙德.帕克斯几乎快崩溃了。妻子之前被抓进监狱的事刚刚让他经历了发自心底的无助与恐惧,一想到妻子居然要主动重返险境他就难以忍受。之前的逮捕还有可能被当成偶然事件得到当局的谅解,可是如果妻子一意孤行,那下次再被捕就是明知故犯,事件的性质也要升级成政治案件了。“罗莎,那些白人会杀了你的。”雷蒙德苦苦请求妻子不要这样做。

罗莎.帕克斯最终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做对蒙哥马利来说有些意义或者能带来好处,那我非常愿意。”她说。杜尔夫妇和尼克松随即告辞。这一天是周四,夜色已经深了。睡觉前尼克松拿出便携式磁带录音机梳理了一份明天要打电话的人员清单。与此同时,弗菜德.格雷终于得知了关于这次逮捕的消息。他赶紧给帕克斯家打电话表示愿意为她出庭辩护。接下来他又给妇女政治理事会的几位朋友去了电话。这些朋友当中有一位乔.安.罗宾森(Jo Ann Robinson),她是一位离异的阿拉巴马州立大学英语教授,她的父母总共生养了十二个孩子,她是老幺。从小她在一座占地一百公顷的佐治亚州农场里长大,父亲告诉她这座农场是她爷爷送给他们家的——她爷爷是个富有的白人农场主。罗宾森是家里面唯一一个读完大学本科的孩子,1949年她从克利夫兰回到了南方。金牧师在德克斯特大道浸信会教会新成立政治事务理事会之后她就成了理事会的女性领导人之一。就像蒙哥马利黑人群体当中的绝大多数职业女性一样,她对罗莎.帕克斯很容易感同身受,尽管她本人有车并且很少搭乘公交。当天晚上接到格雷的电话之后,她立刻通知了自己在理事会当中最亲密的几位朋友们。所有人就像接到火灾警报的消防员那样立即紧张行动起来。动手的时候终于到了。

罗宾逊将南方黑人女性不能在夜里独自外出的规定抛之脑后,在半夜里将这几位朋友叫到了自己在亚拉巴马州立大学的办公室,每个人出门的借口都是要加班批改试卷。她们共同起草了一封抗议信,信件开头写道:“有一位黑人女性被捕入狱了,因为她不肯在公交车上站起来将座位让给白人。”几个人越写想法越多,将这封信反复修改了好几次。“我们如果不采取行动制止这此逮捕,那么类似事件之后必将继续发生。下一次被捕的也许就是你、我、他。这位女性的案件将在周一审理。因此,我们请求每一位黑人在周一不要乘坐巴士,以此作为针对逮捕和审判的抗议。”几名女性一边赶工一边感到紧张感步步逼近。由于蒙哥马利的大部分黑人接触不到报纸和收音机,她们意识到传播消息的最好方式就是通过教会与妇女理事会的联系人,而印刷这封煽动性信件的最佳地点就是她们此时此刻的所在地——阿拉巴马州立大学,因为学校里就有油印机。她们需要秘密行动,因为阿拉巴马州议会为大学提供了大部分资金。万一白人们知道了州政府雇用的教师居然利用纳税人的设施谋划反抗种族隔离政策的活动,那很多人都会受到严厉处分,学校的资金来源也肯定会被掐断。于是几位女性决心在天亮前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并且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绝不透露一个字。很快她们就决定今天晚上要干个通宵。

罗宾逊决定给尼克松打电话,向他通报一下她们正在采取什么措施。令她大出所料的是,尽管当时是凌晨三点,但是电话对面的尼克松听上去却十分警醒,而且还向她通报了大量关于帕克斯案件的最新进展。尼克松马上就要登上亚特兰大到纽约的的往返卧铺火车,临出门之前他急急忙忙地想要安排好帕克斯的辩护事宜。他立刻就同意了罗宾逊提出的一日公交抵制计划,并且表示他也有类似的想法。他告诉她自己明天打算将蒙哥马利的黑人领导人物聚集在一起开会,组织协调一下辩护与抵制工作。再有新消息他肯定首先通知罗宾逊。*

*这个标志着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开端的时刻将会引发未来民权运动史学家们的激烈争论。金本人将功劳分别划分给尼克松与妇女政治理事会两边,认为尼克松迈出了为帕克斯案件组织辩护的第一步,理事会则率先构想了公交车抵制运动。尼克松本人则于日后声称这两份功劳都属于他。根据他的说法,是他最早告诉妻子应当组织一场抵制运动——当时他已经离开了帕克斯家,但是罗宾逊还要再过几个小时才会把电话打过来。金的追随者们对于尼克松的主张则很有些不屑一顾。不过日后各种修正主义者们都将会采用尼克松的口径。罗伊.威尔金斯强调了尼克松多年以来为协进会做出的贡献,黑人权利活动家们则强调了尼克松的无产阶级出身,从而表明抵制运动源自广大群众。有些白人史学家也喜欢彰显尼克松的角色,因为他的经历更加丰富多彩,他的贡献也确实遭到了忽视。倾向尼克松的修正主义者们纷纷发声之后又过了好些年,新一代女权主义史观才开始主张妇女政治理事会当中上层阶级女性起到的作用——这一观点往往没有得到出版。

后来包括E.D尼克松在内的所有人都表示,帕克斯出事后第一夜里在她家进行的长谈内容仅限于如何在法律层面上反对这次逮捕,并没有提到抵制公交车的问题。所有人也都承认在第二天天亮之前,政治理事会的女士们已经自行写好了号召抵制运动的信件。这些事实都支持了金分摊功劳的说法。然而这一核心争端衍生的更加主观的论点依旧在日后重新获得了可信度。主流历史并不太看重尼克松,金的支持者们也用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待他。公然受伤的尼克松因此很可能故意夸大了自己的作用以示回应。而蒙哥马利的女性们更是遭受了比尼克松更甚的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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