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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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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自奉天宫回到洛阳之后,晕眩症愈发严重,头痛难忍。御医整日守在贞观殿,也束手无策。

天后衣不解带地在旁照顾,太子和太子妃及皇太孙也在内,又令人将已有身孕的太平公主请了来。

十二月的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婉儿随青鸾及几位内舍人候在外殿,虽然穿着夹衣却仍觉得冷。

正胡思乱想着,侍人扶着身着朝服的太平公主和驸马薛绍走了进来。太平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腹部微微隆起。驸马怀里抱着崇训,大眼睛乌溜溜乱转,尚不知事。

青鸾见状急忙领着人上前拜礼,引公主往内殿行去。

婉儿低着头,只瞧见公主的裙摆从眼前飘过。听见公主低声问青鸾,“阿耶如何了?”

青鸾轻声答道,“方才徐医正为圣上施了针,现下歇着呢。”

一行人穿过幔帐去了内殿,婉儿抬起头看了看殿外,天色又阴沉了些。不禁喃喃道,“好像要下雪了。”

一旁的内舍人崔琼华亦看了看天色道,“可是呢,今儿特别的冷。”

说罢,又无言,殿内静悄悄的,像是在等着什么。

没过多久,豫王旦及王妃刘氏亦到了,一同入了内殿。

最后来的,是一身布衣的庶人李贤,青鸾见状仍上前拜了礼。

除过三郎上金、四郎素节分别在益州、申州,义阳公主、宣城公主随驸马出京就职外,圣上的子女都到齐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压抑地令人焦灼。

婉儿瞥了一眼殿外,意外地瞧见几位宰相、鸿胪寺、礼部官员皆在殿外廊下候着,心头一惊,回头看向崔琼华。崔琼华不动声色立在那里,不声不响。

婉儿将手揣进衣袖,仍觉得冰凉。

少顷,王总管从内殿出来,对殿外廊下候着的几位宰臣道,“圣上宣诸位入内觐见。”

不知殿内如何情状,正愣着神,青鸾突然出来,轻声吩咐道,“琼华,你带人去准备青缣衣,待会去内殿帮忙。”

崔琼华点头应下,领着众人出去。婉儿亦不敢多言,尾随其后。

此时殿内悄无声息,宰相裴炎趴在榻边制诰,天皇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双目圆睁着,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天后在旁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

待婉儿走进内殿时,就瞧见医正正取下天皇鼻前的新棉,转身向天后道。“天后,圣上已薨逝了。”

一朝纩息定,枯朽无妍媸。

纩乃新棉,新棉既已不随气息而动,人也就殁了。

天后紧紧握着天皇的手,不愿离开。那只手明明还是温热的。

太平上前抱住她,将她的手慢慢扯开。青鸾见状急忙上前将天后扶起。

鸿胪寺给事上前将皇帝搬放在地上的麻布上。王总管抹着眼泪将皇帝的朝服披在左肩,转身出了内殿。

青鸾轻声道,“天后,青鸾为您更衣吧。”

天后充耳不闻,只痴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天皇。

太平紧紧抱着她,“阿娘,该更衣了。”说着与青鸾一起将无甚知觉的天后扶进了侧殿。

青缣衣早已备好,青鸾和崔琼华侍奉天后穿上,又取下她头上的配饰,婉儿在旁侍奉公主、太子妃及豫王妃,内殿里太子及豫王、李贤等皆换上了白色布衣,披发赤足,跪在天皇身边痛哭失声。

王总管出了殿门,从东边爬上贞观殿的重檐,站在最高的地方,面向正北,左手拿着朝服的领口,右手捧着朝服,连呼三声,“上位复!”

“上位复!”

“上位复!”

他苍老的嗓音带着哭腔,在贞观殿上空不断回响,声音被大风吹散,融入沉默的夜色。只盼天皇魂魄有知,莫要远去。

鸿胪寺卿看到天后换了一身青缣衣来了,急忙上前,“天后,是否即刻发丧?”

天后仿似没有听到,径直走到天皇身边坐下,她不哭不喊,只是默默地握住天皇的手。

太平见状,便道。“按例便是。并令京中诸位王公、五品以上官员皆在贞观殿前听诏。诸道观察、团练、防御等使,及监军、诸州刺史,受寄至重,并不得离任赴哀。”

又对裴炎道。“烦请裴公在贞观殿前宣诏。”

裴炎领命,去一旁誊写诏书。鸿胪寺卿忙令人去往各处发丧。

王总管将朝服从重檐上抛下,侍人在下面用箧接住,捧着送入内殿,盖在了天皇身上。

殿中一片哀哭,鸿胪寺与礼部官员在内殿西间布置灵座,施床、几、案、屏、帐、常服,及膳馐汤沐,皆是天皇生前爱吃的。

一切皆备,青鸾上前轻声对天后道,“天后,该为圣上沐浴了。”

天后愣了半晌,才微微偏了偏头。青鸾又道,“天后,该为圣上沐浴了。”

天后闻言,轻声道,“你们去吧,我再看看他。”

众人见状便抹着眼泪起身退避殿外。王总管着人将沐汤抬进内殿,亲自为天皇沐发净身,又将他移到东边榻上,细细修了鬓角、胡须和指甲,并将剪下来的头发和指甲装在了锦袋里,放在天皇贴身的地方。侍人取来新的贴身衣物,给天皇换上,用方巾盖脸。王总管含着泪为他盖上衾被。

天后一直在旁默默看着,不发一言。王总管做完这些,走到天后近前,躬身道,“天后,圣上已净身完毕。”

天后缓缓走到灵座前,上了三炷香。香烟飘飘袅袅,模糊了视线。

“往后,他再也不会嚷嚷着头痛了吧。”

好半晌,青鸾忽而听到天后的声音,再看她整个人蜷缩在那里,将呜咽紧紧压在喉间。

王总管见状也忍不住抽噎起来。

青鸾含着泪,在旁轻轻抚着天后的背脊,她忍得太久,哭出来总会好些。

殿外众人更是哭作一团,崇训不知大人们在哭什么,但见到阿娘哭得泣不成声,便也张着嘴哇哇大哭起来,驸马紧紧抱着他,他只手舞足蹈地要找阿娘。

太平将他接过来,碰巧婉儿就站在她身旁,忙虚扶着她。

正当此时,鸿胪寺的官员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他们将盖在天皇面上的方巾取下,换成面衣,在天皇眼睛和耳朵处放上玉质充耳、瞑目,又在天皇手中放了两块玉珏作为握手,替他穿上朝靴,贴身衣物之外又穿了两套常服及朝服。此外,又将含珠放进天皇口中。

少顷,殿外侍人回禀,在京诸王公、五品以上官员都已齐聚在贞观殿前,婉儿望向殿外,金吾卫举着火把在两侧侍立,百来号人身着朝服立在殿前候旨。

太子此时终于打起了精神,对一旁的婉儿道,“去请天后吧。”

婉儿闻言急忙去往内殿。青鸾见到她,便心下了然,轻声对天后道,“天后,该宣诏了。”

天后愣了愣,缓缓挺直了脊背,二人替她稍作整理,用湿帕净了面,才扶她出去。

熊熊火把,照在中众人面上,皆是满脸哀痛。天后扫了一眼,扶着太子的手走到殿前,吩咐裴炎道,“宣诏吧。”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眼角微微湿润,火光竟照见她鬓角一缕白发。婉儿呆呆看着,天后善涂抹,年岁高而不见其衰,隔段时间都要染一次发,平日也总带着假髻,倒不常见她头上的白发,而今却瞑目张胆地生长在那里。

裴炎立在高高的台阶上,大声念着:“。。。。七日而殡,皇太子即位于柩前。园陵制度,务从节俭。以门下侍中、平章事裴炎摄冢宰。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取天后处分。诸道观察、团练、防御等使,及监军、诸州刺史,受寄至重,并不得离任赴哀。。。。。”

这一夜,在贞观殿前照亮夜色的火把和朝臣们哀嚎声中落下了帷幕。

太平扶着阿武往长生殿休息,崇训哭闹着仍是被驸马带走了。

这惊惶的一夜终于安静下来。太平陪着阿武在内殿休息,青鸾安置好值夜的宫人,方领着旁人退出来。

“明日还有的忙,快回去歇着吧。”

众人领命各自回去休息。婉儿的肩膀松垮下来,落在众人后面。崔琼华走了几步,回头看她道,“快走啊,磨磨蹭蹭的。”

婉儿心中伤感,只无力地点点头。崔琼华上前拉住她的手,“快走吧,好歹还能睡一个时辰。”

婉儿提线木偶一般回到居处,竟是一点困意也无,躺在榻上辗转难眠。不一会便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转身就看到琼华站在她榻前,黑乎乎一个人影,倒吓了她一跳。

“琼华?”

崔琼华不客气地掀开被子挤了进去。“你翻来翻去的,吵得我睡不着。”

过了一会又道,“你的脚怎么还是这么凉。”

婉儿一时无言,只觉得衾被下面多了些暖意,心中莫名的惶恐也被驱走了。

崔琼华将手搭在她腰间,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别多想,快睡吧。”

背后渡过来的暖意令她有些贪婪,禁不住往后靠了靠。知她害怕,琼华便收紧了手臂。在这样的温暖里,困意渐渐袭上来,婉儿在跌入梦乡前还迷迷糊糊地想,琼华也是害怕的吧。

第二日行小敛之礼。

婉儿和琼华到时,阿武已起身,坐在正殿出神,见她二人,便道,“时辰到了吗?”

“天后,时辰还未到。”

良久她缓缓起身道,“太平身子重,还没醒呢。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说着便径直出了长生殿,青鸾急忙跟上,末了又对婉儿道,“婉儿你在这里等公主起身,别误了时辰。”

“琼华随我来。”

一行人匆匆忙忙走了。婉儿走进内殿,站在帷帐外。

没多久,便听内里道,“是谁在那?”

婉儿忙答道,“公主殿下,是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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