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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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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灯讷讷地转身,跑来的是小她两岁的三弟江岸星。

“你功课做完了?”江晚灯牢记年长之责,板起脸问训。

“我歇一会儿!”江岸星龇着牙,同她嬉皮笑脸。

“不行,待会爹爹要骂的。”

“哎呀,”江岸星别开眼睛打赖,视线在偏院中扫荡一番后,找到话题离转江晚灯的注意,“姊姊啊!你看那里有两个小屁孩儿!”

江晚灯扑哧一笑,“什么小屁孩儿?你也好意思说别人是小屁孩儿!”

说着,她移到柱子外,望向江岸星手指所点的地方。

梨园的偏院正中是方荷塘,用来在夏季给戏客增添志趣,在别的季节里,作用自然如同鸡肋。此刻凋敝的荷藕卷着边儿,在日光下垂头而息。江晚灯的目光先落在它们身上,而后才是弟弟口中所谓的两个“小屁孩儿”。

一男一女。

男孩瘦削挺立,着深灰中山装,肩膀高过女孩大半个头,女孩穿的也是倒大袖的薄夹袄,只不过是鲜亮的嫩粉色。江晚灯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满身的淡青。

有下人端着糖糕经过,江岸星灵敏的鼻子嗅到气味,旋即甩开江晚灯的手,蹬蹬跑开。

“哎!”江晚灯关切地一喊,但他早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声没喊回江岸星,倒是把荷塘边的男孩唤回了头。

江晚灯与他猝然对视。

男孩五官周正,眉眼分明,有种极其正直风雅的气质。江晚灯鲜少出门,接触的异性除却家里的长辈与下人,屈指可数。头一回见到这样好看的人,不由心头一晃,愣然了半晌。

但男孩也只是朝她走马灯似的匆匆一瞥,不带任何情绪,一副冷淡淡的光景,即刻便收回了目光。

江晚灯着魔似的定在原地,偷听他们的谈话,双眼对眼前之景充满留恋之意。

“你逃学来看戏,回头被大伯抓到,看你怎么办!”女孩的五股辫尾随她俏丽的说话动作一起一伏,每一缕都有阳光在上面描画。

“没事,他抓不到我。”男孩开腔,声调发沉,亦掺杂属于他这个年岁该有的清脆。

“当真抓不到?我俩试试捉迷藏,看一会儿是大伯先找到你还是我先找到。”

“你可真是自不量力,”男孩取笑,然而并非认真地取笑,更多的是纵容的意味,“好啊,那就试试!”

语音落罢,两人朝相反的方向跑开。

江晚灯眼观这一切,一面觉得有趣极了,一面有些消弭不去的哀伤。打记事起,她就没有正儿八经的玩伴,除了缠着长姊戏耍,就是被不谙事的江岸星缠。一个缠一个,三人互相陪伴着长大,虽说亲不离间,细想却总觉得这样的童年似乎缺了点什么。

受这向往的心魔招引,江晚灯缓缓挪开脚步,朝那男孩的背影追寻过去。

那一年的江晚灯还不知晓,男孩便是沈乾青的幼子,名叫沈长宵。

沈长宵其实是难得的懂事玲珑,就连洋学堂的先生都赞他是“孔融类的好儿郎”。沈乾青却不以为然,当他是个难管的顽童。

谈起这事,沈乾青的记忆得往前追溯到他抓阄的那天。沈乾青对儿子有着瓦璋之盼,期望他能专心念书,在学问上弥补自己当年的缺憾。

可老天爱玩笑,硬是捉着沈长宵的手放到了算盘上,像是对沈乾青谑言:“沈家必得代代经商。”

一语成谶,往后的几年里,沈乾青在掰正“竖子”的人生道路一事上,没少折腾。小则荆条,大则罚跪,他头发都气白了一半,也没见沈长宵有所改观。

江晚灯不了解这些前因后果,只是像个戏份不重的角色,受主角牵引。

她跟着沈长宵到回廊角落的一屋杂货间,见他藏匿进去,前脚刚在微朽的门槛边徘徊不定,耳畔便响起沈乾青的大喝。

“臭小子!你又逃学!躲哪儿了?你别让老子逮着你,逮着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江晚灯身形一滞,暗猜发声者大概就是女孩口中的“大伯”。她惶然地扭头四处张望,果然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如风般旋踵而来。

台上戏又开场,镗锣被人紧凑地砸响——叮里哐啷回荡在整个院内。

江晚灯灵机一动,小跑着迎向沈乾青,到他身前急停下,张臂格挡,笑着仰头,“大伯好,我刚刚见到一个人影,朝那边去了。”

她透袖伸手,杂货间在南角,她指着北角。

沈乾青面对无忌天真的童颜,如何能想到当中深藏的心机城府,只当她是实诚地在帮自己,遂迟眉顿眼地扭头望望,随后道了声谢,便气吁吁地大步走开。

确认他再无回头之兆,江晚灯的心落定,怯怯地舒了口气。

蓦然,身后的不远处响起门板被拉开的哑叫,江晚灯仓皇地就近藏在木柱后方。

一快一慢的脚步声踩着月琴的节奏靠近,紧跟着沈长宵的声音。

“玉梳,我可得谢谢你!”

“谢什么?”女孩大惑不解。

“若非你,我这会儿该被抽筋剥皮了!”

含笑的交谈声渐渐远了,江晚灯缓缓从木柱后现形。日光此刻是水中夹风,一道一道刮在她心头。

顺带着刮来台上的唱词儿,“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唱完这句,戏便完罢了。

然而人该散不散,听者从这折翻篇,故事咱还得从十载之后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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