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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菲勒与以便以谢1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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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来到亚特兰大大学实验中学上七年级的这一年,梅斯也接过了摩豪斯校长的职务。由于老金牧师经常带着三名子女参加摩豪斯或者斯佩尔曼举办的音乐会与讲座,小金在这一年里经常能见到梅斯校长。活动结束后老金牧师肯定会登台或者前往更衣室向各位演出人员表示祝贺——无论演出人员是成人还是学生——并且向对方介绍自己与三名子女。这名强大布道人的直爽与热情为摩豪斯四重唱乐队的男高音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记得老金牧师言词精准地表扬了每一位参演人员,并且丝毫不掩饰对于子女的骄傲。

为了上学,每天早上小金都要从奥本大道达成种族隔离公交车穿过亚特兰大市中心,来到洛克菲勒与北方浸信会信徒在上个世纪共同出资兴建的校园。有时他还会带着小提琴盒子去学校上音乐课。在那段日子里,一身正装背负小提琴的小金想必吸引了同车乘客的不少注目。学小提琴是艾尔柏塔的主意,小金很不情愿地听从了母亲的安排,但是他的琴艺始终没有提升到比杀猪惨叫更高的层次。按照金家人的说法,反而是A.D.比他更会拉琴。相对而言他的钢琴技艺倒是更强一些,但是他不耐烦苦练基本功而且总想发出乒乒乓乓令人侧目的响声,因此很快就被老师的授课进度落在了后面。成人以后的金偶尔也会在三五知己身边坐下弹一段月光奏鸣曲,并且承认自己就会这一段。

小金在实验中学的第一个学年即将结束时,在5月的一个周日下午,威廉姆斯夫人来到橄榄山浸信会教堂担任了女性日发言人。在家里,孙辈们都在楼上学习,可是没过多久小金就偷偷溜出家门来到奥本大道上参观游行。当时美国刚刚与英国签订了租借条约,欧洲战事的新闻纷至沓来,孩子们都能感受到兴奋的情绪正在高涨——满街都是穿军装的人们,军乐此起彼伏,游行队列浩浩荡荡。小金看得正出神时,一位小朋友突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赶紧回家,因为他姥姥去世了。

金家的老祖母来到橄榄山教会之后遭受了心脏病发作,倒在了讲台上。回家之后小金看到每一个人都痛哭流涕,不知所措,而他的内心最深处则翻涌起来了一阵无法忘怀的痛苦与自责。他的下意识第一反应就是将自己当成罪魁祸首:要不是因为他忍不住好奇心偷偷跑出去观看游行,姥姥就不会死。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凡人皆有一死的冷酷事实,这项领悟迎头撞上了他与威廉姆斯夫人之间的特殊感情,迸发出了骇人的能量,驱使着他再一次从二楼窗户跳了出去。家人再一次将他从草坪上搀扶起来,但是这一次他们却无法为他带来任何宽慰人心的好消息。接下来好几天里,小金白天痛哭不止,晚上辗转难眠。他的悲痛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在葬礼上的镇定举止把亲戚朋友全都吓了一跳。用他们的话来说,小金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在十年后的一段自述文字当中,小金认为姥姥的去世“对于我的宗教理念的发展具有重大的影响”。他详尽地记述了自己遭受的情感冲击,字里行间充盈着毫无保留的情感,覆盖了令人瞠目的矛盾。他在文中表示,姥姥的死亡引发了他对“永生信条”的第一次严肃讨论,在讨论当中他的父母向他保证“我姥姥还在,只是不在我们这里。”“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如此坚信灵魂不朽的原因,”他总结道。然而在同一篇文章当中他又描述了自己在宗教怀疑主义路线上越滑越远的漫长过程,这一过程起始于他姥姥去世的那一刻,并且在第二年的以便以谢教堂内部达到了高潮。十三岁的小金公开发表了一段极其骇人的异端言论:“我否认了耶稣肉身复活的信条,吓坏了主日学校的所有人。”在这个原教旨主义教会里,牧师心爱的儿子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这一幕毫无疑问地引起了一番轰动。小金并没有在文章里提到自己接下来又发表了什么言论,但是他的确承认从那时起“我心中的怀疑开始无情地滋生起来”。到了大二那年,他已经“不愿去教堂”了。姥姥的死亡带来的紧张情绪与金本人刨根问底的天性在原教旨主义的大厦顶上施加了太大的压力,最终致使其陷入了崩溃。年轻的金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信念与无信之间的冲突,并且被推向了宗教质询的锋利边缘。此外姥姥的死亡还让他在家中失去了一位能将纯粹的爱与天然非强制性的权威结合在一起的长辈。

对于老金牧师或者“金老爹”来说,岳母的去世固然也令他十分悲痛,但是他的悲痛多少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缓和,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终于盼来了实现另一个人生目标的机会:他终于可以买一座属于自己的砖砌大房子了。葬礼过后不久他就买了一座黄砖住宅,“就是我一直梦想要拥有的那一款”。这座新宅距离奥本大道上的威廉姆斯故居仅有几个街区,他的妻子在故居里长大,他的三名子女都出生在这里。金夫人就像亡母一样独立自主,她拒绝出售这座旧宅或者将其充当新家购房贷款的抵押品。作为母亲遗产的执行人和唯一继承人,她将旧宅纳入了自己名下并且租了出去。全家人的确搬进了新居,但是旧宅依然掌握在威廉姆斯的后人手里。

老金牧师新买的这座砖砌住宅位于“主教聚集区”,当初很多黑人卫理会主教都住在这里。后来为了进一步整合教育用地,卫理会学院迁移到了亚特兰大大学校区,这些主教也就跟着搬家了。这时候住在市中心的奥本大道商业区附近已经不算时髦了。黑人联合大学校园之外有一片被人称做猎人山的地块,绿树掩映环境优美,很多有钱的先行者们在这里修建了现代化住宅。这片住宅区后来被简称为西区。在实验中学里,小金认识了许多西区黑人居民的子女。这段经历使得他进一步觉察到了社会境况的高低差异。学校里普遍认同的规原则是西区比东区更好。学生们常开玩笑说东区男生与西区女生约会等于攀高枝。家庭收入、家族历史,肤色深浅与教派归属全都能分出高低层次。仅从教派而言,第一流的精英分子都是第一公理会的成员。这些人的肤色非常浅,几乎与白人没什么区别。他们的礼拜现场既没有音乐也没有布道人,全体会众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教堂里各自沉思。人们想当然地认为这种形式的宗教活动非常深刻。至于最底层的教派则是专门面向文盲的浸信会以及其它教会。这一时期的黑人群体非常关心少数族裔内部的等级划分,他们认为这样做很健康,很有效,也很能解决问题。年轻的小金曾经撰文为自家居住环境辩护,声称自己住在“一个健康的社区,尽管街坊邻居全都算不上‘上层阶级上层’的成员。”另一位不那么客气的黑人作家则认为金家当时所在的社区“主要以中产阶级下层与底层阶级上层成员为主”。小金在学校里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甚至还分得更细,认为金家的邻居主要包括“底层阶级上层、中产阶级下层与中产阶级中层”。

这位朋友还为小金起了个外号叫“呢子布”,因为他整天穿一件粗花呢外套。当时的小金算得上是帅哥一枚——仪容整洁,着装要求一丝不苟。自从中学以来他就惯于采用温文尔雅甚至有些老派的手段来追求女生——他喜欢用长篇信件与姑娘们交流,与姑娘们相处时举手投足极其讲究绅士风度,而且还喜欢毫不掩饰地朗诵爱情诗歌。尽管小金热衷于提升品位,说话也喜欢咬文嚼字,但是他的举止派头如此自然而然,以至于谁也没想到要笑话他。他是个非常谦逊低调的人,尤其擅长在粗花呢西装与棉布工装裤之间无缝切换。他的交际范围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换句话说“呢子布”没费多少气力就与邻里朋辈们打成了一片,这些朋友们的绰号包括“杂毛”、“斗鸡”、“麻布袋”以及“鼹鼠”。

二战加快了小金受教育的步伐。亚特兰大大学实验中学的创建本身就是一个实验,旨在证明高质量教师可以教导出在各个方面都与白人一样优秀的黑人毕业生。但是战争的爆发严重干扰了实验进程。由于亚特兰大大学的大部分学生都被征召入伍,实验中学也不得不关门。小金只得转学来到城里唯一一所黑人公立中学,位置依然在西城。他每天依然要坐公交车上学。一系列考试的结果表明实验学校已经将他的学力提升到了高于公立学校同班同学的程度,于是他在1942年秋天进入了布克T.华盛顿高中,成为了一名十三岁的十年级学生,此时盟军刚刚登陆北非。到了来年春天,老金牧师与摩豪斯校董会的同事们面临了一场比通常的金融危机更糟糕的困局。大量原本可能进入摩豪斯就读的年轻黑人如今都奔赴了战场,而生源的断流也就意味着财源的断流。就算是筹款能力堪比超人的梅斯校长——此时他已经得到了“搂钱桶本尼”的美名,因为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敦促各位摩豪斯毕业生捐钱捐物回报母校——对此也无能为力。校董会主席建议在战争期间暂时关闭摩豪斯,但是梅斯提出了一个或许能让摩豪斯勉强支撑下去的替代方案:暂时降低入学标准和入学年龄。日后小金坦诚,自己在1943年秋天进入摩豪斯时只有十五岁,实际学力不高于年级。

大约在同一时期,斯佩尔曼校长瑞德终于打赢了为期十年的游击战争,击败了亚特兰大大学社会学系主任杜博斯博士。虽然她既不是学者也不是教育家,但却是洛克菲勒家族的非正式代表,这一点使得她在各所学校里都拥有了压倒性的权力,因为她也是摩豪斯校董会成员以及亚特兰大大学司库,每一张支票都要由她签字。满腹牢骚的黑人教职员工都戏称她是洛克菲勒家族派来的“白人监工”。她不动声色地针对杜博斯发动了致命一击:1944年秋天,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教师工资单上。自从1934年吵吵嚷嚷地脱离协进会以来,杜博斯总共写了三本与几十篇论文。如今七十六岁的他眼看着自己的职业生涯再次遭到了粗暴打断。他离职的时候亚特兰大大学既没有发布公告也没有召开欢送会,而他本人还要经历将近二十年的写作生涯与政治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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